林媛回宫后照例吃喝睡觉。这一日的傍晚,皇上不曾传侍寝,但宫里头的热闹是不少的。
总之是嘉贵人她们的事。白秀薇还在自己寝宫里头砸杯子。
这事儿本是和林媛不沾边的。但到了第二日的午后,一个公公携着长乐宫的懿旨进了镜月阁。
林媛恭恭敬敬地接了懿旨,面上也不掩饰惊愕之色,问那公公道:“太后娘娘不是只宣了嘉贵人三位吗?”
刘太监笑说:“总之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小主您快些拾掇了,跟着咱家去吧。”
林媛看他嘴紧,也不再问了,抬手吩咐初雪她们给自己梳妆。
看刘太监有礼地退到殿外等候,一屋子服侍的宫人们都掩不住喜色。小桂子上前连声道:“太后娘娘竟传召了咱们小主,定是小主得太后青眼了……”
初雪无声地看他一眼,小桂子立即低下了头,不敢再说。
林媛淡淡地道:“太后娘娘的心思不是我们能够揣度的。再敢有这样的话,就撵出镜月阁吧。”
一众下人都晓得林媛驭下的威仪,知道她说得出就做得到,一时间都屏气凝神不敢言语了。
初雪静静侍立在身后,散了林媛的头发给她上发膏。
过了片刻,初雪的手指在她的发间停住,有些犹豫地问道:“小主……要照着昨日嘉贵人的装束吗?”
林媛微微一顿,道:“罢了,就照着平日里的装束来吧。”
林媛并不认为装束素淡是一种好办法。
嘉贵人刻意地去讨太后的喜欢,无非是为了追名逐利,哪里会有几分真心呢?而对于在后宫浸淫了三十多年的太后娘娘来说,她什么样的手段没见识过,什么样的人没看过。林媛不信她会看不出来这种刻意。
其实林媛对太后的心思也是琢磨不透的,不懂得她为什么会看上了嘉贵人,为什么要传嫔妃过去服侍,又为什么要添上自己一个。
眼下只能谨慎行事。
林媛很快拾掇停当,跟在刘太监之后往长乐宫去。
到了长乐宫,迎出来的仍是昨日那位嬷嬷,林媛这一次知道了她姓何,宫人都称之云嬷嬷。
在太后身边能混上个“之”字的,都是年轻时跟着太后的,无论长乐宫还是东西六宫里都不敢怠慢。林媛在心里对之云留了个底。
想来太后的确太喜静了,之云是有体面的大宫女,却只做传话的差事,可见长乐宫里伺候的下人有多么少。
林媛收敛心神进了大殿,随侍的初雪被之云领下去候着了。
殿内有年轻女子婉转的声色,嘉贵人三人是早于林媛被通传的,此时已经在陪着太后说笑。林媛进来后瞧了一眼,果然,这三位都和昨日一样素淡。
嘉贵人和汪承衣两个看见林媛的时候,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惊讶,随即又变为恼恨。林媛看她们这个样子,知道她们不曾在先前受到自己会来长乐宫的消息。
想来也是,在太后面前侍奉的机会多难得,谁愿意给自己多添一个竞争对手?这和争皇宠的道理是一样的。
林媛跪地给太后请安。太后简单地用目光扫过她,看到她一身湘妃色的珠络梅花绣纹宫装,不置可否,只点点头示意她起身。
一句话也没有,没有对她的这身装束有任何的评论,眼睛里看不出任何的喜怒,这样莫名的冷淡无端端给人一种压迫的感觉。这就是一朝太后的威仪。
林媛呼了一口气才起身。她只知道自己是奉旨前来服侍的,却不知道究竟该干什么。此时太后正拿了一本佛经倚在榻上瞧,嘉贵人执玉壶给太后手边的茶盏里头续水,在每一次太后抬手的时候都会乖巧地双手捧上茶盏,同时不失时机地提醒太后注意眼睛疼等等;汪承衣在一旁给太后剥松子;叶承衣不在太后眼前,而是在屋子西北角的多宝格前头翻书,应是在为太后找佛经。
林媛这么瞧着她们,觉得这屋子里已经没有什么活需要自己做了。
可傻傻地站在墙边上也是不对的。若是开口问一句太后说“我干嘛”,那就更是不该,伺候人的一向是要机灵、有眼色让主子舒服,而不是去问主子自己该干嘛。
林媛思虑片刻,绕到了太后卧榻后头向那执扇的宫女眨了眨眼睛,宫女会意地将扇子交到了林媛手里。
嘉贵人和汪承衣不禁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她。打扇子可是最吃力不讨好的活,因为在凤驾面前需双手执扇,手一直是擎着的。除非是常年练出来的宫女,否则几个时辰下来谁也受不住。更何况,这打扇子的活是在人身后,太后娘娘看不见,好不容易来一趟长乐宫就甘心放弃露脸的机会,只当个无声的奴婢?
林媛不言不语地双手执起扇子,徐徐打了起来,与方才那位宫女的动作一模一样。
汪承衣好奇地偷偷抬眼瞧她,看她这副动作,又不禁和嘉贵人相视一笑。这林氏好似真的是个没脑子啊!看她穿那鲜艳颜色的衣裳还以为她是想剑走偏锋呢,可再看眼下她的动作,倒更像是真蠢。既然身为嫔妃来这里服侍太后,那就是要伺候得比宫女好,林氏顶替了宫女的职责却和宫女做得一模一样,那么要你何用?
二人在心里窃笑着,手上伺候的功夫更加卖力了。剥松子的剥得更快,倒茶的壶嘴抬得更高。
这四个年轻的女孩儿各自揣着心思,太后只散漫地躺着,眼睛一直定在佛经上。
太后就这么看了许久的书,四人也做了许久的活。又过了些时候,叶承衣拿着两本书回来了。她在卧榻前屈身,双手捧着书至太后面前,并不说话。
林媛不禁眯着眼睛看向她。不说话是么?嘉贵人和汪承衣两个可是逮着机会就要说话,一心想着哄太后开心。
太后抬眼看向叶承衣手上的书,“嗯”了一声,伸手拿了上头的那一本,道:“再找一本《妙法莲华经》。”
叶承衣应声下去了。林媛瞧着那多宝格上头的书有点咋舌,这古代的佛经都是一卷一卷地分类摆放在匣子里头,匣子搁在三四层的多宝格柜台上,单凭目测就知道那每个匣子至少是一桶水的重量。为了找太后需要的书,要一件件往下搬又要往上放还不可以发出丁点的声音,更不能失手砸了,这种活一般都是太监干的。
看来叶承衣的活也不容易啊。嘉贵人和汪承衣两个结成一派,专门捡了最露脸又轻松的活计,想必叶承衣也是被她们俩抢了先,自己不知道该干什么只能顶替了一个太监的位置。
太后放下了手中这本书,又开始翻看方才叶承衣拿回来的那一本。在起身的过程中,林媛看到太后不经意间拢了拢外衫。
林媛立即停止了打扇,同时走到一旁的鹊尾形褐釉盖炉旁,用火钳子夹一块木炭添进去。她心里稍稍轻松,那扇子打了一个多时辰还真够累的,自己是勉强坚持下来,还好现在不用再打下去。
太后掀起眼皮瞧了林媛一眼,面上第一次露出笑意来,开口对林媛道:“打了半日的扇,你也累了,下去帮哀家吩咐晚膳吧。”
林媛忙应了声,行礼出了殿门。殿内剩下的三个女孩子有些不可置信地瞧着她的背影——太后这一下午都没怎么开口,即使嘉贵人和汪承衣两个说趣话,最多也就“嗯”两声。怎么到了林媛这里,太后竟然说出了关心的话?
一介低位的嫔妃来服侍太后,太后还管她累不累?
难道是太后果真对她额外亲厚么?
林媛去侧殿找到了长乐宫的掌事嬷嬷,告诉她太后要传晚膳的事,这个任务就算完成了。等她再返回大殿的时候,太后就说:“行了,今儿不留你们,都回去罢。”
于是四个人都退了出来。之云嬷嬷早领了她们各自的宫女在外头等候。
汪承衣和嘉贵人率先出殿,两个人照例是跟在一块儿说小话。落在最后头的叶承衣咬了咬唇,上前凑到林媛跟前道:“美人小主的住所和嫔妾的在一个方向,同路而行可好?”
林媛看她说得恭敬,比起上次嘉贵人口口声声姐妹相称要让人舒坦得多,也就不好驳斥了。叶承衣面上一喜,就这么跟着林媛一块儿走了,一路上却是没有什么话。
林媛淡淡地笑,她还以为叶绣心会趁机向她套话,来打探她是如何讨得太后喜欢的。想不到她并没有这个心。
林媛并不认为她就是天生的寡言,但能够由此肯定的是,她是个沉得住气的人。瞧瞧前头嘉贵人和汪承衣两个,正一壁说话一壁不时地回过头来看看自己,显然是对自己方才得到太后的一句关切心存芥蒂,又因着已经和自己交恶,不好意思来问罢了。
叶绣心的动作只是为了表示想要和林媛交好。林媛不反对甚至有些赞同这样的结盟,日后她们还会经常来到长乐宫,嘉贵人她们两个已经结成一派,自己孤身一人总是不妙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