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氏真是可怜,林媛回想起昨晚之事,当时看到她在中途身子不适停轿子,只以为她摔伤了,现在想想恐怕那时候她就动了胎气。毕竟在花圃里头,她是实打实地摔下去的,不到两个月的胎没有坐稳,很难保得住。
不过那个时候人还好,还能听到她声色清亮地指挥着宫女们,也没有人慌乱。若是能这样平安回宫,她就算流产,却也不会送命。
真正要了她命的还是在华阳宫门前的第二次摔倒。
“皇上,您查出了任贵人是为何会在华阳宫门前摔倒么?”
拓跋弘摇头道:“正是因为查不出来,朕才异常气愤。任氏不过是区区贵人,若不是怀了孩子,也没什么金贵的。然而她是在华阳宫门前出的事!”他说到这里,额角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
“还好昨日你中途歇脚,否则,若是你走在任氏前头,如今出事的岂不是你了!她们明知朕最看重你这一胎,竟然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谋害你!”
拓跋弘越说越怒。长乐宫刺客一事已经让乾武九年一整年都乌烟瘴气,而慧嫔身旁有众多御前侍从保护着,竟还有人五次三番下手!
对方针对的是皇嗣,看着就像宫里嫔妃做下来的事,但也不能完全排除逆党的兴风作浪。拓跋弘只觉得头痛。
“昨晚上嫔妾赶过去想要救治任贵人的时候,在她摔倒的地面上看到了一滩水。”林媛继续这个话题,她对任贵人是没有兴趣,但她心知肚明的是,那一场阴谋原本是冲着自己来的。
只要有一丝线索,她都要挖地三尺将幕后黑手给揪出来。
拓跋弘微微点头:“是,朕命人彻查了,那地方的确有一滩水,很不正常。”若是在冬日,地上泼一盆热水而后冻住使人滑到,十分合情合理。但这是夏天。
拓跋弘说到这里,突然眉头大皱。他霍地起身,一掌拍在案几上:“朕想起来了!今日清晨朕审问任氏身旁服侍的宫人和轿夫们,其中有一个轿夫说起,他之所以滑倒摔了主子的轿辇,就是当时脚下踩到了好些圆滚滚的珠子!”
说着双眸眯了起来:“不过事后再去寻找,却只能找到一滩水了。”
林媛听不大懂,面露不解。瞬息之后她突然眼中一亮:“对,皇上!是冰珠子。”
有如抓到了线索一般的兴奋,旋即之后却又消逝,变换成满面的颓唐。林媛低下了头,沉闷道:“是冰珠子啊……这事情根本查不出来了。”
这杀人的利器,随着时间在夏夜里很快融化于无形,再也寻不到一丝线索。林媛此时却是苦笑了,天衣无缝,滴水不漏。楚华裳,你为了我,真是拼尽全力了。
“就算是这样,朕也会去彻查当日是谁经过了华阳宫大门口。”拓跋弘恼怒中带着坚定。
林媛很是无奈,这个样子,怎可能查得出来。昨晚上昙花花圃里出了蛇,满宫大乱,许多宫人被从四处召集过来抓蛇去了,若说有多少人经了华阳宫门口?自然是数不胜数。拓跋弘这样说也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安慰罢了,大海捞针从不会是有效的解决办法。
到了如此地步,林媛不再追问这件事了。招了下人来端上一碗鱼片浓汤,一屉滚油薄面小笼包,四碟酱菜,哄着胃口越来越差的拓跋弘吃了简单的晚膳。
两人这一晚一同躺在绯烟楼并肩睡了。
第二日林媛醒过来的时候,和往常一样,拓跋弘早没影了。
她揉着依旧有些酸痛的脚踝,娇滴滴地由几个宫女服侍着穿衣裳,初雪在侧端着漱口的茶。
“皇上去做什么了,你们知道么?”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
“皇上去了汀兰小筑。”初雪的声色平稳中透着压抑的波澜:“叶贵姬和任宁姬的事情,皇上已经交由了皇后娘娘彻查,只是一直都没有眉目。皇上今日清晨趁着早朝前的空闲去探望叶贵姬,随后皇后娘娘也去了。现在皇上去了前朝,但皇后娘娘的凤驾仍旧停在汀兰小筑里。”
初雪说的详尽而清晰,不过这也不是刻意打探出来的消息。那一晚出了那么大的事儿,任氏死了断了线索,活下来的叶贵姬醒来后便成为满宫谈论的话题。
林媛的面色浮现出沉思来。半晌,她挥退几个二等宫女,拉了初雪在跟前道:“皇后虽与我不睦,但不可否认,她十分精明强干,此事由她出面处置最好不过。叶贵姬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消息倒是没有。叶贵姬昨日还昏沉沉的,今日清醒了,却说自己那一晚在花圃里奔逃,被几个宫人推搡着不小心摔倒,恰恰撞在篱笆上。她当时就晕过去了,连看一眼后面的人都来不及。”
初雪说罢面露愁苦:“叶贵姬一问三不知,皇后娘娘都没有办法呀。”
“果然是这样啊。”林媛沉沉地叹气:“赵氏那一日在皇上面前说的话,细究起来,却大半是真话。叶氏被算计得太彻底,连身后的人影都没看清,我们根本抓不住把柄。叶氏是被撞在篱笆上的,她又堂而皇之地守在一旁,若不是令姬去的及时,赵氏再抬着叶氏的身子往篱笆上戳第二下,那可就真没救了。”
“那么这一条线索也断了么。”初雪面有不甘。
“断了就只能认了,还能如何呢?比起华阳宫门口的冰珠子,昙花花圃里的乱子才是真正的高明。”林媛面上倒是平静:“这事儿,做得比长乐宫紫竹林里的安息香还漂亮,咱不心服不行。”
“可惜了娘娘的生辰呀。宫里的日子说是尊贵非凡,却连好好过个生日都不能了。”初雪最后微微叹息了一句。
这一日嫔妃们是要给皇后请安的,唯独林媛即将临盆,免了礼数。萧皇后天不亮就起来在汀兰小筑里累了个半死,到了晨省的时辰急急地往长信宫里赶,中途日头升起来天气也变热了,她又热又急,以致半路上胸痛发作,却是耽搁了两刻钟。
等她面色苍白、步履不稳地赶回长信宫,里头的嫔妃乌压压坐了一片,都恭恭敬敬等着。她在大殿门口顿住了,转身捏了捏脸颊让自己显出一抹活着的红润来,方满面威仪地跨进去。
众妃请了安,静妃上前说起昙花花圃的事情:“……不知皇后娘娘有没有查到线索?”
“那些蛇都是尚膳局里用作食材的,皇上已经做主惩治了尚膳局的宫人们。”皇后勉强压下疲惫,敷衍地朝静妃回应几句,望着底下嫔妃满面的期盼,又道:“你们且安心,那一日的乱子许多人都受了伤,叶贵姬又险些送命,皇上和本宫都会追查到底,给姐妹们一个公道。”
皇后的心口有些烦闷。这段日子她一点也开心不起来,纵然长乐宫的危机化解,自己重掌大权,甚至拓跋弘竟是一改往日的冷漠厌恶,一个月内在长信宫里头宿了三天,这一切都没有让她感受到生活的美好。
往日里得心应手的宫务,此时却大费心神,看个账簿就觉头晕,身子疲累地早上都不想起床。她一贯是很勤勉的人,如今却越发懒惰,早起去处理叶贵姬的事情还叫苦连天的,真有那么娇气么?十几年前每日天不亮起床服侍丈夫去上书房的劲头又到哪里去了?
可撒手宫务却是绝不可能的。萧皇后看着静妃一脸担忧的模样,心里微微冷笑。
那一日不过是因着自己没去赴宴,这才给钻了空子被皇帝临危受命,能够看守昙花花圃。真想要夺权,你就慢慢地熬吧,熬到本宫死了才行!
“皇后娘娘要小心身子,不可太过劳累了。”静妃却似长了三只眼一般,一眼看穿皇后的疲态:“好在叶贵姬没有大碍呀,任贵人的事也要慢慢查证才好,急不得的。”
皇后心中恼怒,叶贵姬是没事,但任氏一尸两命!还急不得!
安不是在讥讽自己这个皇后到现在都没有查出丁点结果!
萧皇后缓缓拨弄着左手上的缅甸翠玉戒指,漫不经心地道:“比起叶氏,任氏那边是大头。先不说查证,任氏是在华阳宫门前出的事,华阳宫的守卫戍守不力,不能防范奸人作恶,便就此撤换了吧。”
各宫门前三百丈都是归各宫主位管束的,任氏死在华阳宫门口,静妃自然知道皇后话中所指。而华阳宫四周三百米之内都是静妃管辖,四周的守卫里也有不少是静妃的人。静妃不愿自己的人手被皇后换掉,却也想不出理由反驳,一时面色涨红。
皇后无心和她应付,闲话了片刻就命众妃散了。
等众人走了个干净,她以手支颐歪在红木软椅上,皱着眉头细细思量。
昙花花圃一事,若自己当时在跟前,一定会寻出蛛丝马迹,也不至于现在没个头绪。
是谁想要杀叶贵姬和任氏呢?不,是想要杀慧嫔。萧皇后隐隐约约知道那人是谁,叶贵姬是五皇子的生母,谁最想要五皇子生母的命?谁又最想除掉慧嫔这一胎?
还不是那一位么。
萧皇后冷眼瞧着这后宫的厮杀,心里本是期盼那人能杀了慧嫔的,可惜她还是棋差一筹。慧嫔已经逃过一劫,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快查明真相,至少给那一位狠狠一击。若能趁机夺回五皇子,也算是极大的收获了。
只苦于没有证据啊!
她一想起五皇子来,心里就止不住发闷,那孩子本应属于她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