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引着轿夫想绕过去,林媛静默半晌,抬手止住道:“先不要走了。令姬,这附近有没有亭子?咱们先去坐一会子。”
安令姬微微诧异:“夜深了,还是早些回宫的好啊。”
“先不急。”林媛坚持着,回头唤了安桂上前:“桂公公,本妃累得很,不能再走了。你帮忙寻个妥当地儿,本妃和令姬去歇一会。”
安桂也是十分讶异,在他看来,慧嫔并没有劳累到连乘坐轿辇都不舒服的地步。不过他和林媛相处地多,知道对方脾气,也不再多话立即吩咐起宫人来。距离此地不远处有一个“临芳水榭”,地方小了点,景致还算不错。安桂在前头引路,一众侍从护着两位小主过去。
宫人们手脚利索地在竹椅上铺了毯子,林媛和安令姬坐定,可惜半夜里头哪里会准备茶点,两人只好寂寂地闲坐。
安桂和一众侍从都戍守在外,林媛挥一挥手,令几个宫女也一并退到外头。安令姬摩挲着手上一根断了的指甲,低低问道:“娘娘不回宫,是有了别的考量吧?”
林媛有些累了,闭目点头,并不说话。过了一会子,她睁眼看向方才任贵人所在的地儿,却发现早已空无一人。
“任贵人走了么?”
“刚走的。”初雪在侧道:“瞧着那样子,是任氏伤得不轻,一时间停下来查看。不过很快又走了。娘娘传召的御医已经直接往麟趾宫去了。”
“她倒是心急。”林媛声色平淡。
“娘娘还去理会她做什么。”安令姬仍在拨弄自己的指甲,好不容易留了两寸长,在花圃里的混乱中被人撞在墙上,生生地给折断了。她十分可惜地抚着手指,一壁与林媛闲话:“任贵人如何,与咱们有什么相干。在宫中行走如履薄冰,咱们只能周全自个儿,哪有心思周全旁人呢。”
安令姬至今还记得初入宫那一月,任氏和何氏二人最得宠,没少来作践她。
“说得好。”林媛淡淡地笑:“咱们都得好好地,周全自个儿。”
临芳水榭说是小亭子,实则也算得上阁楼了,亭中有一个开了三面墙洞的大间,里头还有一个挂了厚重帘幕挡风避雨的内室,平日里供嫔妃们赏景小憩。林媛和安令姬此时就坐在内室里,安桂和侍从们围在外头守着。
四下无人,安桂几个离得远,安令姬趁机悄声与林媛道:“娘娘不肯回去,是不是路上不太平?”
“这宫里太平过么?”林媛反问,话中透着冷笑:“今夜是多事之秋,昙花花圃里,连皇上都看出来是有人刻意对付我。可惜我福大命大安然无恙,那人不知要多么懊丧。”
“她也不算全无收获,娘娘您没有看到叶贵姬的鬼样子,满身的血,简直吓死人。”安令姬说着还在后怕:“还好我到的早,若是再晚几步,她就活不成了。只是可恨那赵淑姬滑头得很,没能抓到她的把柄。”
安令姬找到叶氏的时候,一旁的赵氏是安然无恙的,如何不让人心生疑虑。只是赵氏在皇上面前分辨的几句话入情入理,叫人不得不信。而当时场面混乱,拓跋弘想要查证十分艰难。若叶贵姬不能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这事儿最后只能推到蛇身上。
“赵淑姬也是可怜,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冒险杀人呢。”林媛喟叹一声:“想要我和叶氏两人性命的并不是她,她也只是做了棋子。若事情败露,她首当其冲,亦逃不掉一死。”
安令姬静默下来。自己不得宠,那些得宠的人就真正好过么?所有的荣华富贵,都需要用天大的代价来交换。
“叶贵姬算是捡了条命,不过你日后万万不能再提及今日在花圃中所见的事,妄图以此对抗赵氏。”林媛低低嘱咐安令姬:“你根本没有十足的证据,赵氏背后的力量不是你能够挑战的,你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安令姬点头称是,面露不甘道:“何涟姬,赵淑姬,我早晚会找到机会将她们踩在脚下。”
“叶贵姬虽然重伤,却还活着,那歹人并不算达成了目的。再则比起叶氏,我这条大鱼漏了网是最大的损失了。”林媛的食指轻轻敲着小几:“现在不能走,咱们再等一个时辰。以我对那人的了解,她一计不成不会善罢甘休,必定有后招等着我。”
正在此时,一个小宫女从巷口处急急地奔过来。
林媛和安令姬在亭子里静坐,隔着窗扇,只能看到一团黑影一路喘息奔跑。林媛和安氏两个心里一紧,定定注视着来人,而那宫女根本没有停留的意思,转瞬从亭子外跑过去了。
“什么人这般急切……”安令姬话未说完,那宫女竟又转身跑了回来。她一眼瞅见安桂,抓住安桂的衣摆急道:“桂公公,您在这里真是太好了!快,快去救救我们小主吧,我们小主出事了……”
安桂一时不解:“你家小主是谁啊?”
“是任贵人,任贵人出事了,奴婢是去建章宫请皇上的!”小宫女有些语无伦次,一壁抹着眼泪:“桂公公,求您带我去见皇上。”
此时林媛挑了帘出来了。她眯眸看去,这宫女正是今日随着任氏一同出来的贴身服侍的人。她与安令姬一同走下台阶,扬声道:“你慢慢说,不要急。任贵人出了什么事?这大半夜地,怎能去轻易惊扰皇上。”
小宫女是被遣出来求救的,本一门心思往建章宫里跑,不料半路会遇上安桂。之后竟又看见了慧嫔和安令姬,她心里立即涌起希望来,也不顾自家主子平日里与慧嫔的嫌隙,扑通跪在慧嫔脚下哭泣道:“慧嫔娘娘,求您救救任贵人吧。贵人乘坐的轿辇方才在华阳宫门前摔着了,贵人流了好多血,若是无人帮忙,她一定会死的。求慧嫔娘娘……”
林媛不是懵懂单纯的女孩子,无论是死亡还是杀戮,她已经习以为常,并不会被小宫女的恳求所打动。她面色平缓如常道:“方才本妃在不远处看见任贵人似乎身子不适,停了下来,不过很快就走了。本妃已经请了御医去麟趾宫候着,你不妨回麟趾宫去求救。另外,华阳宫主位静妃娘娘受命处置花圃之乱,此时还在昙花花圃那儿忙碌,你也可以去求她做主。”
停一停,扫一眼四周侍立的宫人们,林媛朝安桂道:“桂公公,听这宫女所言,怕是任贵人不好了。本妃怀着身子,不方便去帮忙,皇上有军国大事,皇后更是早睡下了。你带几个人,去昙花花圃那儿寻静妃。”又吩咐小成子:“你腿脚快,方才就是你去请的御医,这会子再去一趟麟趾宫,和这小宫女一起去,把御医带到任贵人出事的地儿。”
林媛本就是思维缜密之人,此时的安排不可谓不妥当,安桂连声赞道:“还是娘娘擅长理事,奴才这就去。”
小宫女却不料到慧嫔会尽心帮忙,一时间感激涕零,跪在林媛跟前连连磕头。林媛虚扶她一把,平静道:“你不必谢我,我帮你,也是帮我自己。”
林媛料到前路惊险,甚至在看到任贵人后,她与安氏在此静候,无非是想以任贵人来试险。
宫中杀机四伏,就如安氏所言的,自身难保,哪里能去管旁人的死活。若是没有任贵人给她探路,她和安氏两个贸然回宫,如今出事的就是自己了。
林媛和任氏并无深仇大恨,平白无故为何须下狠手,不过是她为了自己活命,没有别的办法。在自己的命与别人的命之间,再善良仁慈的人都不得不做出明智的选择。
只是不曾想,任贵人这么快就出事了。林媛在半路上就见到过任氏,又深夜里不回宫,落在有心人眼里难免成为嫁祸的漏洞。她若再对任氏见死不救,岂不更加惹人疑惑。
小宫女来不及耽搁,对林媛千恩万谢了几句,很快跟着小成子一块儿跑了。林媛拢一拢外衫,问初雪道:“什么时辰了?”
“三更一刻。”初雪抬头望着天:“正是夜里最黑暗的时候呢。”
林媛和安令姬并未走动,只静静立在亭子外头。等了片刻,那边静妃已经领着浩浩荡荡的宫人们赶了过来,看林媛在此,紧走几步上前道:“你们两个怎么没有回宫?”
“嫔妾在花圃里受了惊,浑身乏累得很,乘着轿子也腰酸背痛地,就停下来歇一歇。”林媛的说辞是早就想好的。安令姬跟着道:“嫔妾和慧嫔娘娘同行,留在这儿照看着娘娘。”
静妃点一点头,也不去深究,面容温和下来道:“任贵人出了事,慧嫔怕是吓了吧?走吧,本宫特意带了一半的守卫一同过来,人这样多,本宫就不信这路上还会有什么害人的妖魔鬼怪。”
林媛平日里和静妃不对付,这会子却庆幸静妃能站出来理事。四周跟着的守卫都是皇帝的人,众目睽睽之下,又有安桂跟着,静妃绝不敢动歪心思对她不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