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弘安然享受,倒是十分惬意。静妃一壁捏着,一壁轻轻地道:“皇上和臣妾等在这儿无事可做,不如商议一些有用的事。臣妾刚接手后宫事物,很多都不懂得,还请皇上赐教……”
“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拓跋弘面色平和。
“唔,也不是什么难事……”静妃温柔微笑:“叶氏产下皇嗣之后,按规矩是要晋位的,但就算她成为姬位也是不可以抚养孩子的。此事事关重大,臣妾不敢做主,遂来问皇上的意思。”
拓跋弘闭着的眼睛陡然睁开了。
静妃的十指都随着皇帝的眼睛开始缩起来。她讷讷低头,不敢再说了。
拓跋弘转眼定定看着她,最终笑了:“阿宓,当初给赵王找养母的时候,朕就想让你接了这个重任。只是赵王喜欢徐氏,朕只好随他去了。现在叶氏这孩子,朕论私心也很想让你养着的。你知道五年前你没了孩子,朕有多么伤心……”
皇帝一番话说得情深意切,且丝毫不顾及赵淑媛等人在座,倒让静妃又惊又喜。
对于叶氏肚子里的孩子,静妃说不嫉恨是假的,但她一直没出手。
她等的就是今天。
拓跋弘的手掌将静妃的手包住,男人的温情神色,若是没有一旁林媛几个碍眼的话,他和静妃两个足足像一对璧人了。然而拓跋弘话锋一转,声色沉沉道:“不过阿宓,朕已经把宫权这个重任交给了你。若是再让你接手一个孩子,朕也不忍心看你劳累呀……”
一句话,静妃仿若经历了冰火两重天。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面色却始终一动不动,没有丝毫破绽。
早就料到会如此呵……静妃对皇帝的话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方才拓跋弘太过温情,那样亲密的神色几乎让她沦陷,以至于心思荡漾放大了自己的希望。
对于叶氏的孩子,静妃一直在等待夺子的机会。和赵王相比,叶氏若生出个皇子来,甫一出生就被抱养,养好了和亲生儿子也差不了多少。且赵王已经被沈妃溺爱,长歪了再想纠正就很困难;叶氏新生的皇子得皇帝看重,生母又卑微不容易碍事,拿捏住了日后前途无量,去争那个位子大有希望啊。
这些本是早就算计好的。静妃心里明白,相比于娘家强硬的萧皇后,自己比她更适合抚养小皇子,拓跋弘为了打压皇后,亦多半会选择自己为皇子养母。但林媛中毒一事横生枝节,她当机立断要先除掉萧皇后为重,也顾不上争皇子了。结果现在萧皇后失势,自己夺了宫权,皇子就要无可奈何地放手了。
静妃陪着拓跋弘多少年了,自然明白他的帝王心术,自己得了宫权就不可能再得皇子了,一人独大不是拓跋弘想要看到的局面。事情是这样的结果,静妃早有预料,也从不后悔当初所做——皇子虽然是宝贝,但宫权亦丝毫不逊色,且萧皇后早死一天对她来说都十分有利!
静妃瞧着拓跋弘面上的疼惜与宠溺,心里却丝毫不敢放松。她握紧了皇帝的手,柔声道:“皇上这样疼爱臣妾,臣妾实在感动……不过,纵使皇上想要臣妾抚养皇子,臣妾怕也是不能担当这个重任。臣妾并没有那么大的能力……”
静妃最擅长顺坡下,凡事觑着拓跋弘的态度,一看他不愿,断断不会和他对着干的。拓跋弘也很喜欢她这一点,面上不禁更加疼惜:“阿宓,你这样自谦叫旁的人可怎么办呢?朕只是怕你劳累了。朕知道你外柔内刚,二皇子的事,你那么难过,却从来不和朕抱怨。阿宓,咱们一定还会有孩子的……”
若是外人听着一国之君说出这等体贴的话,定是早就感动地七荤八素,脑袋哪里还有一点清醒?但静妃可不是寻常妇人,她爱慕拓跋弘,却断断不会迷失了自己。
她只是低着头,讷讷地道:“臣妾没能保住咱们的孩子,都是臣妾的过错呀。现在臣妾就更没有资格去抚养叶氏的孩子了。”
“唉,阿宓,你总是叫朕心疼。”
这两人深情款款,底下坐着的赵淑媛几个可就苦了。赵淑媛低头暗自伤怀,回忆着几年前自己受尽皇帝疼宠的日子;恬嫔的手指甲刮在小几上,把那一层油皮都抠下来了却不自知。林媛倒是没心没肺,继续往嘴里塞着甜瓜和苹果。
心肠冷硬的人,在这宫里才能更快活。
而正在此时,一个小内监从外头进来了,腿脚有些慌张。
拓跋弘正美人在怀,还牵挂着内室里给他开枝散叶的另一个美人,哪里有心思管旁的事。他看着这小内监一脸急色,便挥手道:“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叶氏生产最为要紧,哪里还有别的事能大过这个。”
那内监却胆子极大,跪下了不肯走。拓跋弘眉头皱起来,静妃倒是劝道:“皇上还是听一听吧。这内监是从前朝的方向过来的,恐有要事。”
拓跋弘无奈点头,那内监如蒙大赦,连忙磕磕绊绊地回话道:“皇上,左丞相萧大人……萧大人在勤政殿里头要撞柱子……”
拓跋弘听了就想跳脚。他感觉有点晕乎乎地,萧月宜啊……你老爹实在太能折腾了吧!
他还是低估了左丞相大人的战斗力啊!!!
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冲进勤政殿里头看看左丞相死了没,不,是看看朝臣们在干些啥,是不是都坐在地上跟着左丞相联名上奏要求自己放了皇后。那个老狐狸肯定舍不得死,但问题是他这么一闹,他手底下的门生和下属们再跟着闹,整个大秦朝堂会变成什么样子……
就在皇帝抬脚往外奔的时候,这个胆大的太监再次跪到了皇帝脚边上,拦住圣驾到:“皇上,您不用去了。此时勤政殿里头有楚大人拦着左丞相呢。”
拓跋弘的脚悬在半空里落了下去:“你怎么不早说!”害得他白担心一场。
小内监跪着不言不语。
“不过楚达开……他能制得住丞相?”拓跋弘说着冷笑。
楚达开虽然是武将,但左丞相的威势岂是一个将军能压住的?
勤政殿若是上演了左丞相撞柱子,楚将军和一群臣子拼命拦着的戏码……那岂不是更助长左丞相威风。
“勤政殿里头闹得不成体统了么?”拓跋弘已经能想象那种场面了。
“并没有。”小内监如实道:“奴才方才在大殿外服侍,只看到楚将军和左丞相说了几句话,然后左丞相就不再撞柱子了。不过现在左丞相仍跪着,不肯起来。”
拓跋弘听着有点惊愕。楚达开还挺能耐啊,轻松摆平了萧钰。
不管他是用什么办法摆平的,至少现在的勤政殿不会是乱作一团不堪入目的场景了。其实作为一个皇帝,拓跋弘真的怕左丞相闹大了、闹得不死不休,而他还不敢果断地命人将左丞相拖出去了事。被臣子们目睹着,岂不是他这个皇帝无能,对丞相无可奈何么!
若是换了人家权柄大的帝王,哪个丞相敢逆龙鳞地闹腾!
拓跋弘再次坐了下来。他不准备去勤政殿看情况了,本就对左丞相无可奈何,这会子若还急急赶过去,让人觉着他惧怕左丞相闹出事来,岂不掉价?楚达开有法子暂时镇住场面,那就让他顶着。
不管有什么事,等这边的叶氏生完了再说吧。若能一举得男,他正好去前朝昭告天下,到时候再和左丞相算账。
外头的皇帝和嫔妃们心绪各异,里头的柔弱女子却在鬼门关前头挣扎。
说不怕是假的,虽然御医们信誓旦旦她这一胎养的顺,不会有问题,但作为一个身材瘦弱、年岁不满十七的娇小少女,想从她肚子里拔出来一个六七斤的婴儿,那是何等艰辛的难关。
她从阵痛到羊水破,再到现在孩子堪堪露出来一半,已经过了大半个白日了,剧痛折磨得她心力交瘁。生头胎是额外艰难的,那些生了许多个的妇人,产道已经很宽,孩子几乎就是从肚子里头“咚”一下掉出来的,顺畅得很。而若是头胎、产妇自身又瘦小的,那就是处处卡着,怎么也难出来。
而且,当初叶氏在皇后手底下养胎,萧皇后日日命她进补,山珍海味地往她嘴里灌。这么干的结果只有一个,就是胎儿长得过大。
萧皇后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胎儿大到没法子顺产,就只能舍母保子,这也是大秦朝历代后宫里头常用的法子。叶氏知道这些,却也不敢不吃。
好在老天眷顾,她肚里的孩子没大到生不下来,但也够她受的。
从正午到黄昏,从黄昏到黑夜。叶绣心喊得嗓子都哑了,下边也疼得麻木了。她费力抬起汗涔涔的面孔,徒劳地喘息着,问一旁的医女道:“这是……什么时辰了……”
外头漆黑不见五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