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丹离海兰泡五百多里,阿尔丹离寂静雪原也不过五百里,虽已五月却仍冰寒刺骨。
打狼窝在山中,这儿的山并不算太高,起起伏伏说是丘陵足已。打狼窝是片平缓的坡地,方圆五六里的样子,只有几株零星的杂树,大多是齐膝杂草,听庙街的人说这是乌拉草。
秦冲都尉早早集合队伍,带着人马到打狼窝边缘布阵,段云也皱着眉头,唐军方向位置处于坡底,骑军从平缓的缓坡直冲而下,后果可想而知。
日上三竿,突厥哨探已出现在坡顶。
十三部的藩兵和流鬼国雇佣兵才散散漫漫的出来列阵,有的剔着牙,有的干脆还拿着骨头啃着。
除了庙街的五千多人马还算整齐,其余的就像是赶集似的闹哄哄的,别说阵型,就是聚拢也好啊,这三五成群勾肩搭背的算什么?
秦冲看到那独孤天星也骑匹黄骠马出现,急忙迎上去。
“独孤都尉,这马上要开战了,阵型如此之乱,如何是好?”
“挺好的啊”独孤天星看看面前闹哄哄的人群。
“这。。”秦冲傻眼了。
“啊,还早呢?等会儿就好了”独孤天星也不在意,骑马上前到队伍最前面。
秦冲也不好在临阵之前作出越俎代庖的事,只得回去本阵,段云见了暗暗下定决心,见事不好就带本队溜之大吉。
要说禁军队伍确实是军纪严明,此刻五个团摆成个倒锥形阵堕在全军最后,隔着大队人马有十来丈距离,两个长槊骑兵阵最前方立定,中间相隔丈余是弓弩骑兵两排长蛇阵,后面是重装骑兵方阵,左右是游骑兵,各个盔甲鲜亮,制式弓槊,严阵以待,神情肃穆,前些天的那次遭遇战只是见了下血,大多是第一次经历万人大战。
俗话说,人一上万,无边无沿,天星都尉一下子把自己这边三万人全拉出来了,乌压压的把打狼坡底端站了个满,延绵几里,全是唐军。
各部族长竭力呼喝,总算有了个一字长蛇阵的模样。
庙街折冲府折冲都尉独孤天星带着他的三个护卫中央立在军阵最前列,身后是庙街的一千骑军,左边是庙街的步兵,这两个阵营还是排列成行,勉强军阵齐整,右边是流鬼国五千雇佣兵,拥在一团,看着阵型禁军们不禁嗤笑,可看着那手中的兵刃却不禁心寒,有拿长镰刀的,有长柄窝瓜锤的,有簸箕大的板斧的,有大号连枷的,总之很少见到制式武器,全是与身形相配的重武器。可是领头的是个穿着搞笑士子服的碧眼王子,手里一柄斩马刀也是高齐马头,就那么拄着站在队伍最前面。
再往左右分开的是远东部族藩兵,更是没有个制式服装的,拿叉拿枪的,总算大多都配个弓弩什么的。
除了庙街和禁军,其余的人马都没个正式军服,有的干脆赤膊上阵,斜穿皮袍,露出毛茸茸的胸膛。
段云撇嘴问问身边一个校尉“给你一团人马,能冲散他们么?”
“有两队人马就可以了”那个校尉也撇撇嘴。
“这平日里看着他们多是魁梧雄壮,怎么这一拉出来就像流氓打架似的”
“哼,主要是领头的不行”这个校尉也是对那领头的魔狼天星意见颇大。
这时候独孤球球带着人用驮马车拖着大量削尖头的松木沿着散兵线分发。
三四丈长碗口粗的松木满山都是,去掉枝叶,削尖两头,斜竖着就是对付骑兵的最简单利器。
禁军将校们这次恍然大悟,独孤天星的杀手锏在这儿啊。可这阵型太单薄了吧?突厥兵马背上生活,骑术精湛,就这一字长蛇阵的单薄散兵线稍微集中点兵力就可以突破。
禁军校尉们互相看看,这总算是聊胜于无吧。
坡顶突厥兵渐多,全是骑兵,开始成线,慢慢成团。
一个穿红袍的壮汉出现在坡上,骑马向前几步止住,马上汉子观看坡下的队伍,不禁一愣。
坡上汗国兵士继续增加,壮汉身后大约有五六千穿盔甲的骑士,段云知道这是汗国侍卫之士,左右那些没穿盔甲只戴皮帽的是控弦之士和柘羯兵,均骑精悍的贺兰马。
突厥汗国现在是都蓝大可汗阿史那雍虞闾掌权,又称金帐汗国,兵分三等,侍卫之士附离狼兵,控弦之士突厥部族勇士,附庸各族胡部拓揭兵,除狼兵着盔甲外,其他兵士不得穿甲。
坡长大约两里路样子,那红袍汉子应该是昨日天星所说的汗国远东五大倭斤之一乌苏米。
汗国的倭斤应该和燕唐的字号将军差不多,平日各领一两万部族兵,战时可以统帅一个行营方面军。
红袍汉子开始缓缓前行,后面队伍流水般跟随。
这厢那独孤天星开始纵马在阵前奔跑。
独孤天星开始向左奔跑,口里还不停的呼喝着各种藩语,部落藩兵们也呼喝相应,各举兵刃,独孤天星手提一根长槊与队伍前列的兵刃相碰,场面热烈。
禁军这次征漠河,准备是相当充分,这不每个折冲府各族翻译都配了好几个,段云听不懂那独孤天星的藩语,但不阻碍他问懂得藩语的兵士。
马上有人告诉他,那独孤天星在鼓舞士气,说那汗国棒子侵我家园,杀我父兄,夺我家产,如今朝廷有令,派大军进剿,某等要竭力作战,杀死敌兵,还说每杀一汗国棒子,赏一金,拿下阿尔丹,城内财产均分。
此时那天星又回到流鬼国雇佣兵阵前,对着那可也王子喊着,每喊一句,可也王子对着雇佣兵跟着喊一句,独孤天星喊得是燕唐官话,可也王子自然是流鬼国话,每喊一句那些流鬼国大汉就欧耶一句。
这回不用翻译段云也听懂了,那独孤都尉正许诺呢,一个人头一两黄金,五个汗国棒子的人头换一个女仆。
段云望着自家领军都尉秦冲,秦冲脸甲放下遮住了脸颊,段云猜想右威卫折冲都尉大概脸在抽搐吧。
突厥骑兵逐渐加快马力,近六万人的队伍如洪水涌下坡来,禁军有的马匹开始不安,段云手心也开始冒汗,他甚至看到几个禁军兵士的长槊发抖。
但那边的部族藩兵和流鬼国雇佣兵似乎在独孤天星的鼓舞下如有神助,各个狰狞面目呼喝着,欧欧吼着杂七杂八的俚语。
独孤天星回到庙街队伍前,独孤天星一挥手,后面庙街队伍推出十来辆大车和他并列,各族藩兵也开始捡起尖头松木,一头插入泥地斜指来袭突厥骑兵,就像一丛丛的刺猬,看着心里发麻。
魔狼天星接着把长槊插在地上,看着冲下来的突厥狼兵,喔喔叫着的突厥骑兵越来越近,开始是前后四五排,慢慢几处聚拢有十来排,这是看到了燕唐方面有了防御动作准备集中兵力突破呢。
三四里宽的长坡铺满了突厥骑兵,排山倒海,气势如雷。
两里,一里,百丈,五十丈,面目逐渐清晰,贺兰马越跑越欢,领头的红袍汉子挥舞弯刀奔向独孤天星。
四十来丈的路了,以贺兰马的马力只要几个呼吸就可以短兵相接了。
独孤天星冷冷看着,纹丝不动,两边的部族兵开始露出恐惧之色。
二十丈的路程了,有突厥兵开始弯弓射箭,几只箭矢落在独孤天星马前丈余之地,燕唐方面开始骚动,流鬼国雇佣兵握紧兵刃,有部族藩兵开始无序放箭,零落的落在突厥骑兵冲锋路上,段云开始露出绝望之色。
天星再挥手,大车边上的兵士扯掉厢板,中间一辆露出乌黑铁管,其余的是四方铁箱。
“点火”独孤天星看到领头的红袍突厥大汉乌苏米已经不到一箭之地了。
大车旁的军士有条不紊的打着用事先举着的火把点燃引信。
“轰,轰”一声巨响,一阵烟云在冲锋的突厥阵中腾起。
段云发呆着看着那红袍大汉腾云架雾般的冲向半空。
接着冲锋的骑兵在阵前也突然像遇到了一堵墙,人马翻滚,一排排的倒下。
接着又是几声吱吱机括声,其余几辆大车射出一排长矛。
诸葛弩厢车,这是禁军将校们涌上心头的一个词语,这个物事十六卫有装备,可是笨重不说,损坏频率太高,除非攻城基本都处于闲置状态。
那声巨响也不陌生,攻城霹雳炮,军中也是常备利器,只是这声音也太大了点,禁军的骑兵拼命勒住马匹,才防止胯下马匹的暴动,但整个禁军的方阵已经乱了。
段云看着那呼啸的长矛如刀切豆腐般的插入突厥冲锋骑兵群,一簇簇的血花代表着可不只是一个敌兵的死亡。
骑兵集群冲锋,倒地即是代表死亡,前排倒地后排自然绊倒,半坡上的突厥骑兵前后间隔不到一个马身,一倒至少两排,好在突厥骑兵马背上的民族,骑术了得,后面四五排或越过前排倒地同袍,或踩着同袍总算能保持集群冲锋态势。
段云再往两边看去,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三四里宽度的冲锋骑兵前排均像撞在墙上,一刹那集体扑倒一半。
剩下的一半在惯性下继续前冲两步再次遇到鬼墙一样摔倒。
一时打狼坡万马悲鸣。
场面诡异绝伦,不知突厥兵怎么想,反正禁军这边是口瞪目呆,几个初上战场的新兵握不住手中兵刃,叮当落地。
喧嚣的战场中,段云居然清楚的听到了自己禁军方阵中兵刃落地的声音,禁不住想捂住脸,可立刻再次瞪大眼睛,想看清楚战场倒底发生了什么?
在那半空中飞舞了两个呼吸的红袍倭斤乌苏米终于落地,潮水般向前的骑兵马蹄立刻淹没了那袭红袍。
突击独孤天星所在方位的是突厥穿甲附离狼兵,五千人的样子,四五十起一横排,纵排也就十来排,此时已经去掉一半。
霹雳炮的轰鸣和诸葛厢弩的机括声再次响起,独孤天星身后也飞起乌云般的箭矢,段云再次眨眼,独孤天星面前就只剩下零星几骑了。
突厥骑兵果然冠绝天下,在发现前排有同袍倒地警觉的十中有一,能做出反应的也就百中有一,但反应正确的那仅是千中有一了,接近六万的突击骑兵群,百中有一就是六百骑,这六百骑大约有几十骑调转了马头,还有五百多骑就那么冲过了扑倒的同袍,冲向燕唐防御线。
远东十三部的藩兵多是猎人出身,这五百多骑就是猎物,于是两万多人欢呼鼓舞齐举尖头松木,如穿肉串,瞬间把冲过来的突厥兵举上半空,手脚兀自在半空扑腾的突厥兵引起藩兵哄笑。
几个悍勇的藩兵头领,像黑水部的族长阿固郎,也不许族人帮手,拎着斩马刀就劈向奔来的战马,连人带马劈成两半,自然引起族人的欢呼嘶吼。
更多的藩兵是在弯弓搭箭,不用瞄准朝着前面放箭就是了,飞蝗般的箭雨在前沿突厥兵落马线绽开死亡的血花,无处藏身的突厥兵有的藏在马后,有的藏在同袍死尸中,可是这个距离离远东军阵列太近了,不过两三丈的样子,对于猎户出生的远东藩兵们,逐兔猎鹿也比射杀敌人来的容易。
何况还有那些被削的尖尖的松木棒,被力大的藩兵当投枪投出,一些刚准备转身逃走的就被钉在草丛。
独孤天星拔起插在地上的长槊,向前一指,身后众人吼叫着就冲向那些侥幸未死但已变成步兵的汗国棒子兵。
一场本来处于劣势惊险无比的战事瞬间变成了燕唐帝国的狩猎游戏。
燕唐神龙十年,五月十三,远东离海兰泡五百里的打狼坡,帝**大胜,歼敌五万八,损失五百零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