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熊和阿狗就跟着邱伯去看热闹,嗯,也不用早回,注意别走丢了啊”独孤心慈准备和温韦两位郎君步行去皇城,概因外面人潮太挤,若坐马车恐怕难行寸步,临行吩咐两位护卫。
邱伯眯眼点头。
三位郎君均圆领白袍黑幞头,温钰温和圆润,韦斌俊逸不凡,独孤心慈邪魅迷人,三位走一起也称得上是人中龙凤,可出了亲仁坊坊门,再无一人回首看他们三人。
首先是人太多了,亲仁坊隔着皇城尚有两个坊的距离,可已经人山人海,摩肩擦踵,稍微走慢一点,后面的人就会撞上了。
二来大街大部分是士子,各自均精心打扮过,无论入第还是未入第的,入第的需参加大朝会,自然需打扮一番,未入第的,更需收拾一番,以期引起满街贵人的注意。
走到朱雀门前的大街更是人群推攘不动,独孤心慈一看,就不转向去朱雀门,而是直行,穿过春明门大街,沿皇城根到了皇城东门景凤门,此处果然人少,可惜也不放普通士子进去。
独孤心慈和温韦两位郎君,不慌不忙站立一边,看着几位士子怏怏而去,回返到朱雀门。
“此天下并非只有三郎是聪明人”韦二郎讽刺。
“呵呵,”独孤心慈并不反驳,等周遭人流稍少,上前给城门郎出示他的丽竞门客卿金牌,城门郎一看,又喊来几位同守此门的丽竞门簪花郎,出来两位簪花郎一看,得,认识,敢敲诈丽竞门大总管齐国公冯一元的辽阳郡王嗣子。
丽竞门簪花郎们恭谨的列队欢迎客卿入皇城,温韦两位郎君随后,簪花郎们也不敢阻拦。
“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独孤心慈感叹。
“那是尔凶名在外”韦二郎也听说了独孤三郎敲诈丽竞门万金的故事。
“污蔑”独孤心慈坚持不承认。
景凤门进入皇城,左手是外库院,右手军器监,三人往礼部南院行去,入第的三百三十三名进士在礼部南院点卯,然后由礼部主事带领入宫城参加大朝会。
三人已是最后几位入院的进士,自觉到队尾站立。
独孤心慈打量一下周遭,依然有金吾卫将士警戒,四五个礼部主事肃容等待,进士队伍领头的是几个仪容俊伟之人,韦二郎悄声介绍,左手就是发动联名书的河东柳子庆,右手是晋国公之子王瑄,中间是剑神府小剑神杨秋,然后一一指认少陵原的杜绾,洛阳祖咏,楚国公姜皎子姜庆初,汴州崔颢,而渤海高适,河东王氏昆仲科考时见过,这些均是前两榜之人。
三人乃甲榜前三,自有人打量他们,不屑,羡慕,妒忌不一而足,当临近辰时,礼部主事整肃衣冠,宣布准备入大明宫含元殿参与大朝会时,众人神色均一震,有故作淡然的,有激悦形于色的,领头的三位礼部主事则淡然于胸,不急不缓领队前行。
大明宫,是燕唐帝国的大朝正殿,位于长安北侧的龙首原。乃近世最辉煌壮丽的建筑群,宫城三大内中最大的一座。
含元殿属于大明宫的前朝第一正殿,建成于龙朔三年,毁逢元旦、冬至,圣人大多在这里举行大朝贺活动。
队伍居然是从三人刚进入的景凤门出皇城,北行过永兴永昌光宅三坊,东转至丹凤门入大明宫。
含元殿位于丹凤门正北龙首原的南沿上,距丹凤门四百余步,殿基高于坡下十步,主殿面阔十一间,进深四间,有副阶,坐落于三层大台之上。殿前方左右分峙翔鸾、栖凤二阁,殿两侧为钟鼓二楼,殿、阁、楼之间有飞廊相连,成“凹”字形,是周汉以来“阙”制的发展。含元殿两侧翔鸾、栖凤二阁之下有倚靠台壁盘旋而上的的龙尾道。含元殿在“凹”形平面上组合大殿高阁,相互呼应,轮廓起伏,体量巨大,气势伟丽,开朗而辉煌,极富精神震慑力。有人形容它的气魄“如日之升”、“如在霄汉”,彰显燕唐盛世气魄。
众位士子大多为首次看到如此壮丽的宫殿,均心神荡漾,只有晋国公之子王瑄和楚国公子姜庆初则冷眼旁观,他俩可是随父兄多次来大明宫觐见过圣人。
独孤心慈随大众亦步亦趋,该惊异就惊异,与众并无不同。
含元殿前四百步方圆大广场也均站满青袍官吏和各国朝觐使臣,两列金甲金吾卫执槊而立,中间铺着宽阔红地毡,一直延伸到大殿前金水渠。
金水渠约三步宽,有三座桥,中央一座宽约近二十步,两侧桥面也有四五步宽,青砖铺路,白玉雕栏。
众人从左侧桥上前行,桥北仍是一个大广场,站满绿袍官吏,这是燕唐六七品官服色,至少数百员。
继续穿越金吾卫列成的甬道,来到大殿前阶,含元殿塔基有三阶,三条台阶直直而上,中间宽亦有近二十步,这是御道,非旨勿行,两侧为龙尾道,近五十步长,宛如龙生而垂其尾,极为壮观。
继续沿右侧龙尾道上行到含元殿正殿前廊,廊下侍卫换成了千牛卫。
廊下三百三十三位进士稍歇,领头主事进殿奏报,遂有宦官高声叫道“宣众进士觐见”
余下两名礼部主事带队率三列三百三十三名进士进殿。
含元殿整体宽五百步,主殿内也有四百余步宽广,六间深,八十一步。
殿内亦满是绯紫两色袍服朝臣,文左武右分两侧,各有九列,中央四列紫袍均倚案而坐,后列朱袍者也席地而坐,约有三百余人。
中间亦是一条五步宽红地毡,一直延伸到燕唐圣人燕弘大帝龙座前玉阶。
三百三十三名进士随两名主事行进到玉阶前十步一次站定。
“开元元年秋科进士三百三十三名带到,觐见圣人,燕唐千秋”领队礼部主事奏请圣人检阅。
三百三十三名进士有昂首挺胸,有做激昂状的,大多如独孤心慈这般低头做鹌鹑状的。
堕在队尾的独孤心慈躬身低头,丝毫不起眼。
“拜见圣人陛下,燕唐千秋”众进士均肃立拱手觐见。
约有两三个呼吸,玉阶上传来温和的朗声笑语“众进士不必多礼”
众进士抬头仰望圣人,圣人依旧着衮冕,垂白玉珠串十二旒,以组为缨,悬于冠冕之上,垂两耳旁,以示不欲妄听是非,导以玉簪。黑衣,浅红色的裳,绣十二章纹。
玉阶上还有两座分置圣人前两侧,一紫袍具服老者端坐,一九旒冕九章服青年跪坐,此乃当朝太子,后立两八旒冕七章服青年,其中一人正是前日摘星楼所遇之武王。
圣人微笑,指着众进士说道“姚卿,此科进士比诸尔等当年如何?”
紫袍老者居然是前任中书令救时宰相梁国公姚崇姚元之。
独孤心慈定眼观瞧,居然是那日朱雀门前有肺痨之老者。
梁国公姚崇微笑,“如今海清河晏,此科俊彦更是群贤毕至,某等自叹弗如,恭祝圣人披榛采兰,囊收璞玉,燕唐千秋”
语气洪亮,毫无气滞。
“哈哈,”圣人大笑“今日燕唐得如此众多良才,姚卿亦身体康健,实乃燕唐之福啊”
殿中满殿朱紫朝臣均齐声朝贺。
“燕唐以才取士,尔等皆吾朝俊杰,当以忠心报国,为民谋福以勉之”圣人又勉励众进士。
众进士应诺。
圣人捋须微笑。
“甲榜进士柳子庆请上诛贼臣疏”正当满朝文武一片颂扬祥和之时,进士队列前左柳子庆越过领队礼部主事朗声喊道。
大殿顿时一片寂静,圣人眯眼看看阶下甲榜进士,沉吟片刻又朗声大笑“吾朝又出一宋广平也,呈上来。”
宋广平者,宋璟也,当场门下省侍中,立性公直,执心贞固,刑赏无私,敢犯颜直谏。
柳子庆身材高壮,俊朗伟仪,众臣亦附议赞扬。
柳子庆把奏疏交与下阶接疏的宦者,继而高声吟诵
“为感激天恩、舍身图报,乞赐圣断早诛奸险巧佞、专权贼臣以清朝政,以绝边患事。
臣观辽阳郡王独孤贞嗣子独孤天星,”
众臣皆惊,本以为此子弹劾一县府小吏,却闻辽阳郡王之名,这白衣进士还真是胆大,头一参居然直指郡王。
独孤贞本属左侧文臣第五席,听闻己名,起身出列,红地毡上双膝跪地以头叩地即举,对着圣人行顿首礼,又取下进贤冠,右手持冠端身跪着。
“盗权窃柄,误国殃民,”柳子庆继续宣诵。
独孤心慈叹口气,疾步上前,在独孤郡王后也双膝跪地顿首行礼,想想,也取下幞头右手持着,端身跪着。
众人不明其意,柳子庆也惊异,但仍清声朗诵:
“欺罔君上,其天下之第一大贼乎!去岁在外为贼之最。贼寇者,边境之盗,疮疥之疾也;贼天星者,门庭之寇,心腹之害也。贼天星者,肆厥贪求,指公财为囊橐;敢于诛艾,视赤子犹草菅。凭陵上司,缔结同类。愤形中外之士,怨积江湖之民。方广赂遗,庶消讥议。故河东柳氏子庆请诛贼天星。”
这是不死不休之词啊,满朝朱紫朝臣心中有数了,看着殿中跪着的一老一少两位,这少者应乃辽阳郡王亲族,不知是否就是那独孤天星,可其怎会从进士中出列?
有细心者又发现,雄伟俊朗的进士柳子庆慷慨激昂的宣读奏疏,跪着的两位一老一少居然均是苍头,辽阳郡王独孤贞年逾四十,公务操劳,白发突生,倒也有因,但此少年却也灰黑相间苍头,看面容怎也不过三旬吧?
辽阳郡王父子苍头跪着,一意气风发的进士宣读罪状,此情此景却无大快人心之觉,倒陡生一股悲壮。
“奸贪凶暴,虐害田里,罪一也
擅启边事,靡费军资,罪二也
狂暴嗜杀,赤地千里,罪三也
私蓄部属,结党营私,罪四也
性类蛮夷、不学无术,罪五也
排除异己,虐杀良民,罪六也
冒饷饰功、不受节制,罪七也
欺凌属国,私通外藩,罪八也
藐视法纪,闹市杀人,罪九也
欺凌皇子,目无君上,罪十也”
十罪一出,满朝文武包括新晋进士,阶上太子皇子,梁国公姚崇
具倒吸一口凉气,这任一条罪名均够问斩啊?
“内贼既去,外贼既除,其致天下之太平何有!故臣欲舍死图报而必以讨贼臣为急也,然除外贼者臣等之责而去内贼者则皇上之事,臣感皇上知遇之厚不忍负,荷皇上再生之恩不能忘,感激无地,故不避万死,为此具本亲赍,谨奏奉圣旨。”
柳子庆一番慷慨陈词,自觉已热血沸腾,看看跪着两人,含笑肃立。
含元殿内一片死寂,约有四五个呼吸,圣人揉揉眉心,把看过一遍的请诛贼臣疏递与姚崇,姚崇摆手,又让递与文臣第一的侍中宋璟相公。
宋璟接过奏疏,也不翻看,厉声问道“跪着何人?”
独孤贞不理,独孤心慈知道这是喝问自己呢
“今科进士独孤心慈叩见圣人与宋相公”
“独孤心慈?汝为何而跪?”宋璟继续喝问。
“某乃辽阳郡王府嗣子,嗣父因某而跪,某亦陪之”
“汝乃辽阳郡王嗣子?”圣人也来了兴趣,独孤心慈暗自撇嘴。
“回圣人,某正是辽阳郡王嗣子”
“奏疏所弹劾独孤天星可亦是汝?”宋璟相公接着喝问。
“正是某”
“某再上独孤天星一罪,盗名顶姓,欺瞒朝臣,罪十一也”边上柳子庆反应很快,并未自己的急智得意洋洋。
“某等认错”未等独孤心慈辩驳,独孤贞再次顿首,独孤心慈只好陪同叩头顿首。
“此非过错,此乃欺天大罪,当诛”柳子庆厉声喝道,满堂回响。
“独孤卿可有话说?”圣人温言道。
“某等无话可说,请圣人责罚”独孤贞继续顿首,独孤心慈也第三次陪同。
“诸位臣工,此事当如何处置?”圣人无奈,问向朝臣。
“此奏疏证据确凿,当按律处置”此时左侧一朱袍臣工出列,拱手捧上一卷奏疏“御史中丞唐休珑有奏疏呈上,亦已请诛贼臣疏名之,同参前折冲都尉独孤天星十罪,内列详实证据,望圣人和众相公明察”
圣人挥手,御前宦者下阶接过奏疏。
圣人也不言语,默默查看一遍。
盏茶功夫,含元殿寂静无声,但仍仿佛回荡着进士柳子庆的激昂吟诵“请诛贼天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