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定方的队伍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大，姚城却如难民营般越来越乱。

第三个僚人部族加入后，冲突不可避免的发生。

蛮人，僚人这是两个不同的族群，在唐人的强力压制下可能会保持暂时和平，但时间一久便会产生矛盾。

只不过这次的事情闹得比较大，两个部族的头人因为头饰问题起了争执，继而发展到数百人的群殴冲突。

姚思强作为唯一的通译自然站在蛮人这边，对僚人头饰上的鸟毛横加指责，认为牛角才是头人的象征。

侯大宝实在想不出应对的法子，干脆来个更新换代，照着爷爷顶冠的样子打造出一批汉式头冠，告诉那些部族首领，只有戴着这个才是大唐承认的贵族，否则一律取消住进新城的权利。

头饰只是个借口，就算更改了明天又会冒出衣服颜色，吃饭习惯等等各种问题。融合这种事必须一步一步来。

路怀被任命为姚州祭酒，任务就是把各族的巫师统一安排进道观，让他们整理出自己的宗教系统，往后好加以改良。

路怀对于能在姚州发展信众很上心，当天就带着一帮子巫师巫婆进道观参观，然后两进院子的厢房就被占满了。住的不是人，而是各种奇奇怪怪的图腾，石头，木雕，铜器，兽骨等等不一而足。有不要脸的巫师还想拿活人祭祀，被侯大宝用蒸馍代替。

突然来到个陌生的地方，无论是谁都会产生恐慌感，这种感觉只有乞求过自己供奉的神灵才会获得些许安慰。大杂烩一般的道观里，挤满了各部民众。上巫们如同菜市场的贩子，互相比拼着嗓门，只为能压过别的部落一头。

人类总是愿尝试新鲜事物，却又不敢脱离大众。信仰也是这样，当在封闭的部落无从选择时，一个图腾便能寄托自己的全部愿望。而今，几十个图腾放在同一个地方，无论多坚定的信众都会出现动摇。汉人没那么多顾虑，拜神对于他们而言是件工作，华夏大地上过于繁杂的神仙让他们无法区分，跪在三清殿里求佛祖保佑的人不在少数。

既然道观里还有别的神仙，那不妨多拜几个，反正不能得罪谁。

者龙部的巫师正在给自己的族人祈福，却见一群汉人拿着草团给部落的石神下跪，有见机的汉人还拿来个装满泥土的木盆，把香纸放在其中点燃。巫师正得意自己能吸引到别的信众，却见拜完石神的汉人又拿着草团向隔壁僚人的象神走去......

巫师们认为汉人的做法是在亵渎神灵，可各部的信众却若有所思，已经有生病的蛮人学着汉人的样子，偷偷跪拜三清。

新迁入的部众对上缴粮食没有异议，作为战败者，能留下性命就算不错了。虽然每日要无休无止的修建房屋城墙，可毕竟是给自己居住，谁都不敢偷懒。原本计划容纳三万人的城市规划被一改再改，现在扩充五倍都不止，侯大宝认为再扩大下去，已经能和洛阳相媲美。

老城现在被四面扩张的新城围在中间，如同长安的宫城，胆大的唐人妇女已经在晚饭后，开始把自己纺的麻布拿出来摆摊，刺史府门前正在形成一个集市。山里的野味，水里的鱼虾，新鲜的竹笋，风干的蘑菇这些都是各部族拿出来交换的东西。

杨长史想收税，在集市上转悠一天后得出结论，不成。

是不成啊，哪怕民众同意，你也收不成。一筐干蘑摆地上，要交税，没问题。三十税一是吧，都在这，自个称，要觉着少了再送你两。税吏捧着七八朵蘑菇找到卖羊的，人家也同意交税，可总不能在三十斤的活羊身上，割块羊肉拿着走吧。这些好歹有个量，要是碰上卖草团的咋办，一共十个草团，你是切半个拿走，还是加些钱买个整的拿回来。

石门关以西，全是爨人说了算，别说铜钱，就算奏报也不一定能进关内，没见蜀中都大半年没有官文过来了么。

侯大宝愁眉苦脸的出门，外边天黑的厉害，暴雨即将来临。加固横梁的工作已经停止，城墙上的守卫也缩进城楼，这种天气站高处容易被雷劈。

苏定方就是那种不怕雷劈的，居然敢坐在大象背上回城。

通报的唐军带着一身汗臭味满城高喊，几个官员赶紧出城迎接。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形容老苏身后的部队，大杂烩是最好的。

大象驮马，骡子，黑头巾，白头巾，斜跨腰刀露半个肩膀的，裹得严严实实如同粽子的等等，几十个部落的士兵聚集在一起，从头巾到鞋子，从步调到兵器，可以开个万国博览会了。

“五万余人，此番算是大获全胜。”老苏的话没引起惊叹。

率众归降的部族太多了，侯大宝对比着图册一一标注后，认为姚州南部已经成为无人区。

老苏征服的部落越多，得到的士兵就越多，这个过程如同滚雪球，到了现在，如果再不回姚城，苏定方怕雪球会四分五裂。

“兵卒不进城，留驻军营，各部家眷可在营门外探视。”

苏定方的命令下达，蛮兵们虽然有些不满，却还是遵从命令跟着敬君弘去营地。

“怎么样，侯小子，人手粮食都够吧？不够军伍里多的是，回程时顺道清查了他们的老窝，找出不少偷藏的。”老苏是属狗的，连这些东西都找到。

姚城现在不缺粮食，侯大宝缺的是人手，他明白苏定方把人先放军营是什么意思。

“要不每部每日先弄几百号人出来帮衬，轮着来，就算跑回本部也不心疼。”

苏定方想了半天才答应，把人数定为三千，这样就算作乱也能应付。

自己的丈夫兄弟归来，女人们站在营门口挨挨挤挤的呼喊，敬君弘不得不调大唐府兵维持秩序。

苏古是图来部的战士，他的部落是最早被苏定方吞并的几部之一，迁入姚城已经快三个月了。他隔着木栏看到儿子时，已经快认不出眼前这个干净可爱的胖娃娃。

“这件衣服哪来的，怎么不像部里的样式？”苏古对儿子的衣服很怀疑。

“头人的儿子也穿这个，叫唐服，不穿这样领不到米糕。”苏古的妻子解释。

“竹楼没有了，你和孩子住哪？”

“看到那些白墙吧，住墙内，是石头盖的房子，下雨时没蛇爬进来。就是有些挤，五个女人住一起，要等房子全盖好才能分得一间竹楼那么大的，不过那些异乡人不许在家里养牲畜，连野鸡都不行。”

苏古认为这些人全是疯子，哪有不让人养鸡猪的道理，往后想吃肉总不能总去山里打猎吧。

相聚总是很短暂，快到中午时，女人们就要离开，如果不把分配的事情做完，今天是不能吃到好菜的。

军营里的蛮族很激动，他们被告知将轮流进城做事，在那里允许他们与家眷团聚一个时辰，天黑前必须回到营地，如果有谁逃走，所在部落的全体士兵都将被关押到下次征战。

没人会想着逃走，老婆孩子都在姚城，如果有谁害的整个部落被关押，那剩余的人不介意把他全家埋葬。

苏古作为幸运儿，被第一批抽中，他想把自己打仗得到的一个银镯子拿给儿子，那是唐人将军给他的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