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的高潮历来是在酒上。
敬君弘借口晚上值夜,滴酒不沾,一脸羡慕地看着几个同僚狂饮。
杨长史越来奇怪侯家的身份,在席上开始旁敲侧击。
“此酒甘冽清爽,下官当年赴京都未曾听闻,却不知刺史从何得来?”
侯老爷子是个直肠子,指着侯大宝就说:“孙儿自个酿的,听说卖的可贵,一瓶子就要六百贯,还只让卖给西域的胡人。”
窦县令的筷子直接掉地上,军汉们也好不到哪去,刚才还喝得有滋有味的白酒,此刻如同金子般不敢下咽。
“六百贯,陛下也不管管?”苏定方都有些吃惊。
“咋管,陛下自个还跑家里和老汉喝了一顿,再说,孙子这是和他的那帮子玩伴一块弄的,连秦王世子和先太子的儿子都有份,总不能自个把价降下吧,听说这东西老费粮食咧。”侯老爷子今日高兴,喝的有些高。
在座的官员默不作声,侯老爷子的这些话让人很难接受。
苏定方觉着是时候好好问问侯大宝了,不能让下边的人以为侯老爷子是得罪了谁而被贬官,尤其怕有的官员为讨好朝堂上的人而故意捏造刺史罪证,那会害了侯家。
“大宝,过来,叔问你个事。”老苏朝侯大宝那桌招呼,小侯啃着根冬笋过来了。
“和叔一五一十说清楚,你们到底是为啥被弄到姚州的,在做都是生死与共的同僚,不会害你。”苏定方表情严肃。
侯大宝看看爷爷迷离的眼神,知道应该是喝多后说话引起了误会,只能当面陈述:“还不是太子被害引起的,当时以为要死在玄武门,就亲了九江公主一下,结果死成。御史抓着这事不放,陛下在养病,秦王刚监国也没办法,只能判我流放三年,爷爷不放心也跟了过来。走前陛下说了,不立大功就不把公主许配给我。”
信息量很大,在座的官员已经处于半疯状态,虽然世家看不上大唐公主,可在普通官员眼中,公主那是高不可攀的存在,非礼了公主还能活命,而且还有陛下亲口承诺,这背景已经通天了。
“酒是咋回事,卖这么贵还不卖给唐人,朝中没人指责?”苏定方接着问。
“承道,承乾,还有裴相,封相,李靖他们的儿子都在这里参了一股,加起来三十来家,都是朝堂上的,谁会对我有意见。”侯大宝索性把自己的背景全抖出来,免得以后做事畏首畏尾。
狗仗人势这话还是有点道理,满座官员如同被雷劈过,头发都立了起来。原本当侯家只是个落魄贵族,看在苏定方面上才略微遵从,而今发现这鸡肋刺史长着大象腿,惊叹声不一而足。
杨长史把碗里的酒一干,站起身就朝侯老爷子跪下,从怀里掏出块玉佩捧着。
“杨思言跪求刺史,为我杨家满门十七口讨个公道。下官身无长物,唯有此家传暖玉尚能表心,万望刺史首肯哪!”
侯老爷子都醉的快睡着了,硬是被他这一跪给活生生吓醒,瞅着杨长史犯迷糊。
“这是......”
苏定方赶紧搀扶起杨长史,心想这家伙怕是真的疯了,酒桌上能这么做么。
杨长史虽然站了起来,却不落座,依旧捧着玉佩站在侯老爷子面前。刚才那一跪他算是彻底抛弃了男人的尊严,如果要求没被答应,往后就算继续为官也抬不起头来,连同僚都会排斥他。
侯大宝跑去拿了块湿抹布帮爷爷擦了擦脸,怕他一时糊涂胡乱承诺。
“杨长史这是咋咧,见陛下都不敢行这么大礼数,你这是要让老汉折寿咧,可不敢再这样,老汉都不明白咋回事,你先说道说道,能帮的咱一定帮,玉佩收起来,那可是祖宗传下来的,送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侯老爷子心善,碰上别人有难事就想帮忙,杨长史站在原地说出了自己的经历。
老杨当年也算殷实人家,原本在泸州当个文吏,唐军入蜀时积极响应,清点府库安抚百姓,算是立了个小功。爨宏达回滇任职后,大唐觉着应该派些官员监督。熟悉西南民情的杨长史也在其中之一,先是被任命为昆州互市监丞,负责盯着铜矿输出。原本也没什么大事,可爨宏达不干了,铜矿那是爨氏的命根子,全输出给大唐让爨氏拿什么收买民心。
原本想着送些钱财给老杨,让他平日睁只眼闭只眼,可偏巧老杨是个死心眼,礼不收事照做,还把自个的家眷弄到昆州,准备生根发芽。爨宏达不干了,找个机会上奏吹嘘,说老杨办事得力,水平超高,放监丞的位置上是大才小用,应该安排到姚州当长史才行。屁大个八品官的升迁,吏部谁乐意管,当年就把文书给批下来了。于是老杨高高兴兴走马上任,爨氏高高兴兴接收铜矿。
本来事情到此也就两不相干了,可错就错在老杨是个刺史府长史,平日里姚州与昆州往来的文书都要过一道手。刚上任小半年就发现姚州的大唐官员全被换成爨氏族人,以前的官吏全都消失不见,这下麻烦大了。私杀朝廷命官那是谋反的大罪,老杨一封上奏文书就递向蜀中。结果可想而知,文书被打回,甚至还通知了爨宏达。于是老杨在昆州的家人被杀了个一干二净,只留下随同姚州赴任的老妻和个十三岁的闺女。姚州不同于昆州,都督府里还驻守着大唐派来的戍边府兵,居住的唐人也多,爨宏达不好明着来,就勾结濮子部在姚州屠杀,目的就是把大唐的势力撵出滇地。后来的事侯大宝都知道了,跟苏庆节打听的一样,老杨妻女惨死城外。
“那爨则开扮作蛮人模样,当着满城人的面糟蹋了我闺女,若非他此次说破,我都没认出他来,请刺史为下官全家做主哪!”
严格的说,这个事侯老爷子管不了,爨宏达和他一样都是大唐刺史,甚至人家品级还要高一级。如果答应为杨长史讨还公道,那就意味着必须攻入昆州,捉住爨氏族人,这和造反是一个道理。没见爨人前后两次攻打姚城损兵折将都没上报吗,人家就是吃准大唐不会在明面上翻脸,否则昆州一旦闹起来,不是靠个都督府就能收拾的。
苏定方倒是愿意帮忙,可他是奉了李世民的令下来,那可是机密,怎么可能现在抖出去,只能甩给侯老爷子。
老爷子看向孙儿,他很想帮杨长史报仇,可又怕误了孙子的大事。
“爨氏在蜀中的靠山是谁,为何能截获你的奏报。”
“义安王李孝常!蜀中入京都走利州,奏报便是被他截下送给爨宏达的。此事乃驿卒亲眼所见,断不会错。”
得,有李孝常在这事就稳了,侯大宝二话不说就替爷爷答应下来。连日后攻打爨宏达的罪名都想好了,勾结逆贼,阴谋反叛。
晚宴在杨长史的感激涕零中结束,苏定方表情复杂地躺在床上,他认为自己已经看不透这爷俩了。
姚城建设依旧在紧锣密鼓的进行,只是侯大宝的提议已经没人质疑,侯老爷子索性天天泡在道观工地帮忙,把刺史府的事全扔给孙子去做。
水车,水渠的事被提上日程,养殖野物的围栏也开始修建。
侯大宝看着一天一变的规划图感叹,装乌龟的确不是好办法,借东风才是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