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蒋青山的点拨，陈平凡感觉自己不虚此行，终于，当他再次直面那不期而遇的人生挑战时，他在心里已经有了底。

在回办公室的路上，他仍默默出神，一直在回味老爷子的话。这一刻，他蓦然觉得如果一个人真能做到不娇性，不伪装，返璞归真，真是件极不容易的事儿，因为，它在某种意义上就已经说明了这个人不仅有赤子之心，而且有了超凡入圣的修为和造诣，像老子庄子，像竹林七贤，像李太白唐伯虎……

绝假存真，绝伪弃虑，坦荡荡做人，坦荡荡做事，蒋老爷子修身多年方有此造诣，那么他陈平凡自己呢？真要想做成这件事，怕是没那么容易。但既然认清了道路，又岂有不好好往下走的道理？努力！即使是负重，也要前行！

被扑面而来的冷风一吹，陈平凡在恍惚间又想起蒋青山关于“喜酒”的玩笑之语，于是，他不禁又有些黯然。是啊，像他这种一贫如洗的穷光蛋，又该怎么给小萍最大的幸福呢？也许，这个问题比之前的问题更加现实，更值得他去好好地思考……

第二天一早，陈平凡早早起床，准备挤出点儿时间，赶上第一趟去灵源的中巴车。当然，这也是他昨天晚上和小萍商量的结果，毕竟眼下正值年终岁尾，出行的人很多，他们只有走得早一点，才可以避开客流的高峰期。

此时东方欲晓，暗蓝色的天际线上现出了一抹鱼肚白，而整个清屏小城也因为这片鱼肚白的逐渐扩大，渐渐苏醒，渐渐显示出它的整个轮廓来。

冬至前后，天短夜长，在眼下这个时间点，清屏的大部分人还都全身心地拥抱着这一刻的静谧，也还都沉浸在那属于他们的美好梦乡中。如果今天不需要为生计奔波了，他们可能会继续躲在温暖的被窝里，睡得更安稳一些吧……

当然，这仅仅是个美丽的梦。

难道不是吗？在这一刻，也在这一眼望不到头的长街之上，街边的早餐铺子已经亮起了灯，零零星星的几个清洁工人也已经开始美化这个城市的环境了。

一个人的苏醒，需要一个过程，一个小城的苏醒，也需要一个过程，等这个过程结束之后，他们面对的又将是熙熙攘攘有苦有乐得一天。

比昨晚约定的时间早了近十分钟，左小萍就从寝室出来了，然后她哪儿也没去，就立在二中大门里侧那块刻着校训的大石头旁，一动不动地等陈平凡。今天的她依旧戴了她的乳白色针织帽，依旧系了她那条棕色围脖，依旧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只留下一双清澈似水的眼睛，去感知这个冰天雪地的世界。

晨风虽不甚猛烈，却因为浸了一夜的寒气而变得异常冰冷，这让裹着厚厚羽绒服的左小萍都有种被风给打透了的感觉，生生体会到了一种沁体的冰凉。蓦然之间，她一眨眼睛，竟然发现她那长长的眼睫毛上都已经结上了一层白霜。

掏出手机，小萍看了一下时间，知道陈平凡快到了，便赶紧把手机揣回兜里，把两只手靠近嘴边，接连地呵上了两口热气。

陈平凡是提前五分钟出来的，不想一出教工宿舍楼的大门，他就看见了早已经等在那里的左小萍，一瞬间，他既是心疼，又是自责，当然还感觉心里暖乎乎的。

小跑着来到小萍的身边，陈平凡伸手就拉住了她的手，然后把她的两只手一上一下叠放在自己的手心中，来来回回地轻轻揉搓着，“你这丫头，怎么出来得这么早，也不怕把自己给冻坏了？”

小萍莞尔，眼睛里透出了晶亮剔透的光芒，“放心吧，我不怕冷，你看我家那边比这儿还要冷上一些，我不也是好好的吗？”

“那是以前，现在我怎么可能看着你受冻呢？你知道那样的话，我的心会疼的！”陈平凡本不善于说情话，可就因为他此时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发自真心，所以，从其情感到其情绪再到他的每一个眼神，都比那些海誓山盟海枯石烂更具感染力，更能打动人心。

小萍笑了，不知道是因为天太冷还是因为一下子被陈平凡感动到了，她的眼睛里竟闪烁起了晶莹剔透的东西。

事实证明，“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话确实是千百年来中国老百姓经验和智慧的结晶。陈平凡和左小萍赶到清屏公路客运站时，整个候车大厅都是空荡荡的，左右没有几个人。看来，他们不仅不用为买不到坐票发愁，似乎还能享受到专车级别的高规格待遇。

上了中巴车，两个人就拣了两个中间靠后的座位坐了下来，就感觉这里相对安静，没那么多来来往往的人。刚刚坐好，小萍就从她的包里拿出了她昨天晚上就准备好的香肠、面包和矿泉水，同时嘱咐陈平凡一定要多吃点儿，补充能量，补充体力。

陈平凡心里一热，拿起一片面包，就着矿泉水就吃了起来，一时就感觉李白笔下的玉盘珍馐也不过如此，甚至它们还赶不上这顿简陋的晚餐。吃饭吃的是心情，与喜欢的人在一起，吃什么都觉得好吃。

大约过了十五六分钟，中巴车就载着车里仅有的七八个乘客就出发了。车子穿街过巷，走得很平稳，很快也就出了城，开上了通往灵源的省道。

小萍戴上耳机，开始听歌，趁陈平凡一个不注意，她还把其中一个耳机听筒塞到了陈平凡的耳朵里，让陈平凡跟她一起分享眼下的这一份美好……

陈平凡看了一眼左小萍，会心一笑，便和她一起欣赏起这音乐来。

耳机里正在播放的歌曲是一首古老的英国民歌《斯卡布罗集市》，那歌声轻柔舒缓，如同天籁，一耳朵听下去，就能让人陶醉其中，不能自拔……

are you goingscarborough fair.

parsley，sage，rosemary and thyme.

rememberto one who lives there.

she once was a true lovemine.

……

听着听着，陈平凡就情不自禁地就握住了左小萍的手，轻轻地又紧紧地，再也不想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