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肮脏的食腐者。”他咕哝着。
“我厌倦了老被人盯着!”迈特咆哮着。
兰德这才发现他的朋友早就站在他身边,也在皱眉看着那只大乌鸦。他们交换了一下眼光,不约而同地伸手去捡石子。两粒石子准确地向乌鸦飞去乌鸦往旁边移了移,石子从乌鸦刚刚站立的地方呼啸而过。乌鸦拍拍翅膀,歪着头,用乌黑的眼珠盯着他们,看上去一点也不害怕,就像刚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兰德惊讶得看着乌鸦,问迈特:“你有见过这样的乌鸦吗?”
迈特盯着大乌鸦,摇摇头道:“没有。我从没见过有哪只鸟会有这样的反应。”
“邪恶的鸟,”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语气里充满厌恶,但声音还是如仙曲般悦耳,“无论何时都不可信任的鸟。”
随着一声尖叫,那只乌鸦猛地冲向空中,两根墨黑的羽毛从屋顶飘下。
兰德和迈特吃了一惊,扭头朝乌鸦望去。只见它快速越过绿场,飞向高出西林枝头、远远可见的云雾缭绕的迷雾群山,在西边的天空中逐渐变成一黑点,消失于视野。
兰德看回刚才说话的女人。那女人也一直目送乌鸦消失在天的尽头,现在她的目光转了回来,看着兰德。兰德看得目瞪口呆。这一定是茉琳夫人。她就跟迈特和埃文描述的一模一样,不,比他们描述得更胜一筹。
当他听到埃文说她叫纳妮芙孩子时,他以为她很老了。实际上一点也不,至少,他就一点也不知道该怎样判断她的年龄。初一看,她就像纳妮芙那么年轻,但越是仔细端详,就越觉得她不止那个年纪。她那黑黑的大眼睛透露着一种成熟,似乎在暗示着没有人能永葆青春。一霎那,他差点以为那双眼睛就是一潭深泓,即将把他淹没。她优雅地站在那里,浑身上下洋溢着惯于发号施令的气度,她个头也不高,只到兰德胸部,但她优雅的姿态却令她的身高看上去恰到好处,在她反衬下,兰德的身高反而让他显得蠢笨无比。难怪迈特和埃文会认为她像一位来自吟游诗人故事中的夫人。
她和他以往见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她的脸和微卷的黑发笼在宽大的头罩里。兰德还从没见过有哪个成年妇女会不把她的头发编成辫子。在双河平原,每个女孩无不心急如焚地等着她们村的妇女议会宣布她们已经长大成人,可以把头发编成辫子。她的衣服也是同样的奇怪。
蓝色天鹅绒的斗篷边缘,有着大量的树叶、葡萄藤和鲜花的刺绣。移动时,衣服反射着比斗篷的颜色还要深的暗蓝色微光,间或有几丝白光闪烁。一条粗重的金链挂在脖子上,还有一条十分精致的金链则系在发上,一块细小的、闪闪发光的蓝色石子挂在链子中间,垂在额前。腰间围有一条宽大的金带,左手食指戴着一枚金戒,形如一条巨蟒咬住自己的尾巴。他也从没见过这样的戒指,但他认出了那条巨蟒,那是一个比时光之轮更为古老的徽记,象征着永恒。
埃文说过她的衣服比任何节日服装都要华丽,他真说对了。从没有人在双河平原穿过这样的衣服,也永远不会有人穿。
“早上好,茉琳夫人。”兰德打了个招呼。他的舌头仿佛打了结,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早上好,茉琳夫人。”迈特的话听来比他的流畅了点,但也只是那么一点点。
她笑了笑。兰德情不自禁地想为她做任何事。任何事,只要能给他一个借口可以呆在她身旁长久一些。其实他知道她是对着他们三个人笑的,但看上去确实像只为他一人而笑。
“这真的像吟游诗人的故事突然活了过来一样。”迈特的脸上挂着傻笑。
“哦,你们知道我的名字。”她说,听上去挺高兴的,浑不自觉她的出现不管有多短暂足能使整个村子谈论一年。“只是请叫我茉琳,而不是茉琳夫人,你们叫什么名字?”
埃文没等他们俩开口,就跳了过来道:“我叫埃文费恩格,夫人。是我告诉他们你的名字,所以他们才知道的。我听兰是这么叫你的,但我没有偷听。以前从没有像你这样的人来过村里。村里还有个吟游诗人也为贝尔泰恩节而来。今天晚上是无冬之夜。能请你来我家么?我妈有苹果蛋糕。”
“我会去看看的,”她回答道,一只手放在埃文的肩上,眼光中闪烁着一丝好笑,但她什么也没表示出来,“我可不知道能否竞争得过吟游诗人,埃文。但是请你叫我茉琳。”
她期待地望着兰德和迈特。
“我叫迈切姆考森,茉琳夫人。”迈特道。他鞠了个躬,既僵硬又快速,不像鞠躬,倒像是肌肉抽搐,直起腰时他脸红得就象猴屁股似的。
兰德也想过他是否也要这样鞠个躬,就像故事里说的男人那样对贵族夫人行礼,但是迈特的例子就活生生地摆在眼前,因此他只是简单地报了他的名字。至少这趟他没有再结结巴巴的。
茉琳看看他,再看看迈特,又回过来看看他。兰德觉得她那种唇角微弯的微笑就和艾歌雯每次有了个秘密时的微笑如出一辙。
“在埃蒙之领我时不时地会有些事情要做,”她说,“也许你们愿意帮帮我?”
他们争先恐后地答应。她放声大笑:“来。”
兰德惊奇地发现她居然往他手里塞了枚硬币,然后用双手握着他的手让他把硬币握紧。
“不,用不着这样。”他推辞道。
但茉琳不顾他的抗议,给埃文也塞了枚硬币,接着又用同样的方法给了迈特一枚。
“哦,当然要的,没人会白白工作的。”就当它是个礼物吧,留着它,就会记住你们已答应过在我需要帮忙时帮我做事的。这是我们之间的协定。”
“我不会忘记的。”埃文脱口而出。
“我们呆会儿再详谈,到时你们可要告诉我关于你们的一切哦。”
“夫人……我是说,茉琳?”在她转身要走时,兰德犹豫地问。
她停下来回头看着背后,兰德不由咽了口口水:“你为什么要来埃蒙之领?”
她的表情并无任何变化,但他突然希望自己什么也没问,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但他还是急忙解释着:“对不起,我并没有一点不敬的意思。只是除了商人,还有当雪下得不大时小贩还能从贝隆南下到这里之外,从没有像你这样的外人来过这里。商人的护卫曾经说过这里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我想外地人也都这样认为吧。我只是对于你来这里感到好奇而已。”
她的笑容慢慢地收敛了,仿佛回想起某些事情。有一会儿,她只是看着他。
“我是一个学习历史的学生,”最后她这样说道,“一个古老传说的搜集者。我一直对这个你们称之为双河平原的地方感兴趣。我研究过一些很久以前在这片土地上以及其它一些地方曾发生过的故事。”
“故事?”兰德问道,“双河平原发生过什么故事能吸引一个像你这样的……我是说,这里发生过什么事?”
“还有,除了双河平原,你还怎么称呼这个地方?”迈特追问了一句,“我们一直都是这样叫它的。”
“随着时光之轮的转动,”茉琳眼神迷离,几乎是喃喃自语,“同一地方有着不同的名称,同一人也有着不同的名字,不同的面孔。面孔不一样了,但人还是同一个人。只是从没有人能知道时光之轮编织的时光之模,甚至连纪元之模都不知道。我们只能看着它,研究它,并期待它。”
兰德瞪着她,说不出一句话,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问她那是什么意思。他不确定这是不是说给他们听得。另外两个也是同样的张口结舌,埃文听得下巴都掉下来了。
茉琳的注意力又回到他们身上。他们仨都不禁浑身一颤,像是刚苏醒过来。
“我们迟些再讨论这些问题。”她道。
他们谁也不开口。
“迟些再说。”她朝着车马之桥走去,步履轻盈犹如滑翔,斗篷在她两侧随风起伏,仿佛是一双翅膀。
她一走开,一个兰德刚才一直没看到的高大男人也从酒馆前面起步,一只手按在长长的剑柄上,跟了上去。
他的衣服是深灰绿色,看上去好像随时都会融入树叶或阴影;斗篷在风中飞扬,色彩变幻,忽而灰色,忽而绿色,忽而又是褐色。这件能随时融入周围环境的斗篷看上去不时地会使他消失掉。他鬓角已有些许灰发,一头长发则由一根纤细的皮质头带扎往后方,露出棱角分明的脸庞。虽然有些灰发,又是满脸沧桑,但这张冷漠的脸上并无一丝皱纹。在兰德看来,他的行动就如狼般敏捷。
经过兰德他们三个年轻人身旁时,他的目光扫了他们一下,眼珠湛蓝,眼神冰冷,一如寒冬的黎明。这一眼到底看到了什么,他并没有表示出来,只是加快了脚步,跟上茉琳,与她并肩而行,弯腰耳语。兰德松了一口气刚才那男人出现时他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那是兰,”埃文的嗓音嘶哑,仿佛他刚才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这肯定都是那冰冷的眼神的缘故,“他肯定是个守护者。”
“别傻了,”迈特大笑,只是这笑声多少显得有些发抖,“守护者只是故事里说说的而已。再说了,守护者的一生都在北方,在毁灭群山与恶魔及巨兽人作战,他们的剑和盔甲上镶满了黄金和珠宝。”
“他确实有可能是个守护者。”埃文坚持他的说法。
“你在他身上看到什么黄金珠宝了?”迈特奚落他,“还是你认为有巨兽人在双河平原?我们有的只是羊群而已。”
“我不知道这儿曾发生过什么事,竟能吸引象茉琳这样的人。可能真是有一些事情发生过,”兰德慢慢地道,“他们说这酒馆有一千年历史了,可能更久。”
“我们有的是一千年的羊群。”迈特道。
“一枚银币!”埃文大呼小叫,“她给了我一枚银币!哦,小贩来了我能买多少东西啊!”
兰德摊开手,看着茉琳给他的硬币,不禁大吃一惊,差点把硬币都掉在地上。这枚沉甸甸的银币上有一个女人的浮雕,摊开的手上跳动着一道火焰。虽然他并没见过这种银币,但他曾看到过布兰艾维尔称量商人们从全国各地带来的各种银币,因此多少知道这类银币的价值。在双河平原无论哪个村庄,这枚银币都能买一匹好马,还能剩一些零头。
他看看迈特,就如他所预料般,后者也是一脸震惊。他向迈特斜了斜手,遮住埃文的眼光,让他看自己的银币,并扬眉给了他一个询问的眼色。迈特点了点头。他们就这样迷惑地瞪着对方好一会儿。
最后兰德问道:“她到底有什么样的事要做?”
“我不知道,”迈特回答道,“我也不在乎。即使小贩来了,我也不会花了它。”
说完这句话,他就把银币放进了口袋。
兰德点点头,也把银币放好。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做,但迈特说得挺有理的。这枚银币不能花掉,因为它是茉琳给的,但是他想不出银币还能用来干什么。
“但你们认为我也该留着它么?”埃文一脸痛苦地问。
“除非你自己想留着。”迈特道。
“我觉得她给你就是让你花的。”兰德这样答道。
埃文看看银币,然后摇摇头,把它放入口袋。
“我会留着它。”他一脸痛心地道。
“咱们还有吟游诗人没看呢。”兰德道。
小伙子们一下活跃了起来。
“如果他睡醒了的话。”迈特加了句。
“兰德,”埃文问道,“真有吟游诗人?”
“你会看到的,”兰德笑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