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饭厅正对的那扇老旧木窗不知何时打开，伴随着夜晚的寒风阵阵，奏响一阵阵的吱呀。

再有房内的电视突然点亮，桌上的收音机猛地发出声响。

一切的一切，都是恐怖片里惯有的桥段。

在陈友面色肃然，冲着慕容白发出那一声质问之后，他的这整间屋子，就好似在瞬间自人世坠落去了阴间。

一股阴森恐怖的气息，只在瞬间便在陈友家中充斥了个满满当当。

先前的这半个月，慕容白曾不止一次的来到陈友家中做客，也早有数次瞧见过陈友家中这般灵异景象的经历。

然而，却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一样，使得慕容白立时便因着屋内的气场变化，连背后的寒毛都全数立了起来。

鬼怪。

这，就是鬼怪的威力吗？

如果是。

那么它们在转瞬间就弄出的这许多动静，是只为以此来放大自己心中的恐惧，替陈友帮腔张目，又或是，它们已真正的动了杀机？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慕容白脑海中电光火石的掠过了许许多多的繁杂念头。

尔后，就见到从始至终都在保持着与陈友之间的目光对视动作的慕容白，忽的自嘴角扯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他竟是笑了。

在如此阴森恐怖，宛若地狱坟场一般的环境里，他竟是就这么的笑出了声。

迎着陈友眼中的讶异，慕容白收敛心神，面色庄重。

盯住陈友的目光毫不退让，自唇齿间说出的言语也带足了坚定。

就好似，一种将要就义舍身的无畏。

“友哥，我信这个。”慕容白盯住陈友的眼睛，嘴角带笑，先是拿双手往整个屋子四周虚抱一下，而后，几是一字一顿的说出了后面的一段话，“又或者，该叫做敬。”

“敬鬼神，敬佛道，敬这世间种种的不可思议。”

慕容白的如此解释，令陈友不由得将眉头扬起，眼中带出满满的不可思议，“嗯？”

他实在是想不通，像慕容白这样的大学毕业生，像慕容白这样见过世面的文化人，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鬼神？道法？

没有人比穷苦半生，处处碰壁的陈友更加明白，这个世界，这个时代，早已没有了鬼神道法存在的土壤。

这些老祖宗一代一代流传下来的手艺，已经要渐渐消亡，永远的断了传承。

生不逢时。

在这个不需要道法，不需要鬼神的新时代。

陈友家中这世代相传的谋生手段，早就已被冠上了一个全新的名头。

迷信。

可今天，就在今天。

他听见了什么？

一个大学毕业生，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的年轻人，竟然当着自己、当着满屋魂灵的面，说出了自己敬畏鬼神，敬畏道法的话来？

他的面上没有害怕恐惧，也没有轻蔑不屑。

陈友所能在慕容白面上看到的，就只有敬畏，这单单的两个字罢了。

原本，陈友对慕容白这些话的反驳言语已经到了口边徘徊，可等他瞧清楚了慕容白面上的神情以后，终是只在嘴里嗫嚅了几下，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陈友只是定定瞧着慕容白，定定瞧着他，等着他说出后续的那句话。

后续的那句，自己几乎已经猜到的话。

若不是自己所猜的那样，眼前的年轻人，又何必要费尽心思给自己拿来如此珍贵的拜礼？

中华，茅台。

还有那支至少价值几十万港币的老山参。

陈友的眼角余光从摆在桌面上的三只礼品袋上一扫而过，他的心中，也在同时暗暗的长叹了口气。

“友哥，我想和你学手艺，希望你能收我。”

果然，在陈友的目光注视下，慕容白还真就说出了这样一段话。

就好似数十年前，陈友尚且牙牙学语时，那个跪倒在父亲面前，一心拜师求艺的林师兄。

时光流转，光阴变幻。

就在此时，昔年记忆里的人，竟突然的，好似与眼前面色郑重的年轻人合二为一了一般，令陈友的眼前不禁出现了好一阵恍惚。

“友哥，请你教我。”

直到慕容白再一次出声请求，陈友才恍然惊觉。

他用力的晃了晃自己的脑袋，随后，自面上带出一抹难言的苦笑，“跟我学？学什么？学炒糯米饭啊！”

这已是委婉的拒绝了。

就算，陈友已在慕容白身上瞧见了曾经的，林师兄的影子。

但陈友却没有想到，即便自己已经说出了拒绝的话，但慕容白却好似根本没有听到一般。

只见到在陈友的目光注视下，慕容白离席起身，而后，冲着陈友一躬到底。

他没有将腰杆直起，就保持着这种鞠躬弯腰的姿态，抬头凝视向陈友的目光，接上了这位末代天师刚才的话头，继续说道，“学怎么用糯米治僵尸，学怎么用道符收厉鬼。”

慕容白的如此做派，使得陈友心头忽的泛起好一阵的烦躁。

他猛地一把拍在眼前的饭桌上，也不去看洒落满地的饭菜，只冲着眼前的慕容白厉声吼道，“时代变了，阿旺！”

陈友怒然道，“现在这个年代，不需要治僵尸，也不需要收厉鬼。”

“当道士，饿死你啊！”

陈友的这些话并没有让慕容白就此退缩，他也放大了自己的声音，硬生生的迎着陈友顶了回去，“我知道时代变了，友哥！”

“但道士也在变。”

慕容白深吸口气，他的腰杆缓缓直起，他口中的言语也逐渐变得轻缓悲伤，“我在城市里打拼过。”

“我知道有许多富商借道法邪术聚财，我知道有许多贪官借魇术害人争权，我还知道有许多大明星养小鬼喂阴魂，只为容颜不老。”

话头一顿，慕容白迎上陈友的目光，沉声道，“这才是道家之耻，这才是道法末途。”

慕容白的面上渐渐有荣光焕发，语态也愈显激昂，就好似半年前，曾在某场展销会上发表演讲冲诸位大老板们介绍自家产品时一样。

指点江山，气吞山河！

“我以为，救民于水火，扶大厦之将倾，心怀正义，身体力行，敢为天下先！”

“只如此，方为道者本色。”

说到这里，慕容白双拳紧握，眼露晶莹，显是已动了真情。

他也曾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人。

无论儒释道，无论马列毛。

就算是个乡间未有学识的小小少年，只要身为男儿，又有哪个在少年时没有心怀天下的几分畅想？

“我愿学道，即便，是做这浑浊世间的，最后一个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