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段知源并非当初的俱文珍。

他对天子李诵忠心耿耿，又早在天子龙潜之时，便与慕容白相识，是以此时说话却也算是公允，甚至在言语间，还带着几分浓重的叹惋。

“陈将军昨日从起居郎白居易那里意外听闻了同妖猫有关的线索，未免迟则有变，他便先行随白左使一同前往探查，没想到竟意外撞见了那妖猫，才有此厄。”

段知源摇头道，“只是听白左使说，陈将军的尸骨却是跌进了山谷，怕难以找寻……”

耳中听着段知源的这些介绍，永贞天子李诵不由想起慕容白当初替他诊治陈疾，助他康复。

又与他坐而论道，畅谈大唐中兴之策，就此引为知己心腹。

永贞天子本来准备一步一步的拔擢慕容白，从龙武卫到神策军，最终让其统领禁军，护卫新政，却未想到，竟会出了此等变化。

李诵忍不住长叹出声，轻轻摇着头道，“陈云樵倒是这朝堂当中为数不多的忠臣良将。”

“可惜，可惜呐！”

他苦笑着看向一旁的段知源，叹道，“朕本是要让他成为我大唐新一代的汾阳王，成为朕平定叛逆，收复河西的飞将军，怎奈何……”

二人感慨片刻后，永贞天子忽的下定决心，出言叫了段知源一声，郑重其事的说道，“传朕旨意，追封陈云樵开国郡公之爵，领兵部左侍郎、兼龙武卫大将军、朔方节度使，并荫子……”

才说到一半，忽的反应过来慕容白尽管已成婚多年，却并无子嗣诞下。

遂在顿了顿后，临时转了言语，“从岳族柳氏一族过继一男为子，荫县男爵，实封百亩。”

“另，恩赏陈云樵之衣冠冢，可用国公之礼下葬，再从朕的内库拿点儿钱，给柳氏孤儿寡母安葬之用……”

天子的恩赏不可谓不隆重。

许多老臣亡故后，朝廷也不见得能给予这样大的死后殊荣。

慕容白不过年方二十五六，便能以这般规格下葬，可算是死也值得了。

群臣虽是瞧着眼热，但想想慕容白乃蔡国公独子，又于天子李诵还在东宫时便去结交，乃天子的心腹爱臣，心里的妒意便也就变得不再那样浓厚。

毕竟，和一个死人比较，又能有什么意义呢？

兵部右侍郎、龙武卫将军陈云樵的死，在这偌大的长安城里虽不是小事，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大家该怎么过日子还继续怎么过，唯一有所不同的，或许便只有白居易、柳宗元等慕容白的亲朋好友，以及他的妻子柳春琴了。

事实上，在当天下午，慕容白就已经潜回了长安城。

他本就有潜行敛息的手段，又从惠果大师那里学了个小法门，倒是不虞被妖猫白龙发现行踪。

只是远远瞧着家中为自己布设的灵堂，看到白居易、柳宗元等好人伤心悲痛的模样，慕容白不禁感觉有几分对不起这些好友，更对不起家中的娇妻。

但自己与惠果大师谋划多日，能不能就此让完成了复仇大计，心中执念总算得以纾解的妖猫白龙得到解脱，便只看惠果大师接下来的行动了。

慕容白这边，却还得继续潜藏下去。

当天夜里，慕容白去同惠果大师见了一面，商议过后，二人觉得，对妖猫白龙而言，接下来唯一要做的一件事，恐怕只剩下了寻找惠果大师复仇这一样。

将目光从慕容白腹部移开，虽说瞧不见慕容白衣袍之下的伤口，但只需感知慕容白此时的气息流动，惠果大师便能知晓，慕容白身上的伤，并无大碍。

他笑着看了慕容白一眼，出声问道，“贵妃的遗体你已取来了吗？”

慕容白点头，道，“就在城外。”

贵妃对白龙而言意义重大，既然出城一趟，去到了白龙藏尸的所在，慕容白当然要将贵妃也一并带回长安。

毕竟，这本就是他与惠果大师之间的谋算。

听到慕容白果真已带回了贵妃的遗骸，惠果大师面上的笑容更浓几分，他冲着慕容白轻轻点了下头，道，“白龙的遗体在我的青龙寺中。”

若要替白龙解开执念，这两具遗骸乃是关键。

即便有冒犯贵妃之嫌，但到了此时，却也已顾不得那许多。

惠果大师深吸口气，冲着慕容白凝声说道，“既如此，明夜，咱们便在那花萼相辉楼里，重开一场极乐之宴吧。”

慕容白清点下头，随即忽的想起什么，转而向惠果大师问道，“只请白龙一人？”

惠果大师先是一怔，在思虑片刻后，摇了摇头，道，“不。”

“你那位好友，也一并请过来吧。”

他眼神古怪的往慕容白这里瞧来，叹息道，“今日同我相见，他似有烧毁长恨歌的打算。”

“如果他的长恨歌当真是如你所说那般，就这样烧了，对大唐而言，终究是个遗憾。”

经历过这样多的事情，又对当年旧闻有了些详细的了解之后，白居易会生出要将那长恨歌毁掉的心思，倒也无可厚非。

只是，妖猫白龙虽是诱使白居易做出此般打算的主要原因，但慕容白这里，却也一样有几分功劳在。

慕容白心里明白惠果大师此时的眼光里究竟包含着何种意味，但他却并没有出言回应他的打算。

而是挑挑眉头，笑着向惠果大师问道，“大师也爱诗？”

惠果大师反问一句，“大唐谁不爱诗？”

慕容白笑着点头，“倒也对。”

随即，便与惠果大师提出了告别，“那咱们，便明夜再见吧……”

明夜，花萼相辉楼，这处已然接近荒废，留存了玄宗皇帝与贵妃诸多痕迹的前朝旧宫，便是让这一切因果纠缠就此终结的所在。

有贵妃的遗体，有惠果大师的亲笔书信，妖猫白龙不可能不来参加明晚的这场极乐之宴。

而慕容白，也能在明晚过后，得到他心心念念已有了好几年的幻术修行法诀。

这种精神层面的修行，正好对应他此时所面临的瓶颈。

触类旁通之下，突破的时机，或许已然离他不远。

对此，慕容白的心里，却当真是期待的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