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岭虽有“悲伤”二字,但建在这里的乡村的却并没有像这两个字那么苍凉,因为地势高,且山道险阻,这里是一片难得的世外桃源,即使没有生命之墙的保护,也从来没有凶兽袭击这里。
此时正值黄昏,乡村小道上铺满了细碎残阳,金色的稻田披着璀璨的余辉,偶尔还能看见几个歪歪扭扭的稻草人屹立于夕阳中,守护着这片宁静的乡野,不远处待播种的水田,蛙儿鸣,虫儿唱,嚼着青草的耕牛悠闲地晃着尾巴,等候主人牵它归家。
雨烟袅袅,山清水秀,罗汉林坐在一块石头上,乡村的宁静尽收眼底,他的脚边放着沉重的霹雳双锤,不过没有去碰,也没有必要碰,他拿起一块小石头,随手丢到了不远处耕牛的屁股上,眼看耕牛晃着尾巴给自己屁股挠痒,他就忍俊不禁。
这时,罗汉林身后传来了一个小女孩轻快的声音:“爷爷,爷爷,快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罗汉林回过头,只见一个可爱的小女孩站在身后,她身上穿着乡村特有的麻布衣,一双大眼睛亮得像天空中的星星,笑得像一朵芍药花。
女孩怀中揣着好几个煮熟的鸡蛋,就直接用衣服兜着,看着好不滑稽,罗汉林伸出手,拿过一个鸡蛋,说:“别叫我爷爷,我没老。”
女孩嬉笑说:“这还没老?我的亲爷爷看着都比你年轻呢。”
罗汉林不是没吃过鸡蛋,鹰旗军的标准伙食里就有鸡蛋这种东西,但一般都是已经剥好的,拿过来直接吃就行,再加上进化者手劲本来就大,一时间没扣好分寸,剥壳的时候不小心啪得一声捏碎了,蛋白蛋黄溅得满身都是。
“哎呀,爷爷,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小女孩将怀中的鸡蛋放到了地上,随即捡起一个,蹦蹦跳跳地跑到罗汉林面前,在霹雳双锤的棱角上轻轻敲了一下,熟练地剥完后递给了罗汉林,笑道,“来,我剥给你吃。”
乡村孩子在卫生细节上往往没有城里人注意,就比如现在,小女孩手上还沾着干农活留下的一些黄土,但罗汉林什么也没说,接过她手中的鸡蛋直接塞入口中,咀嚼两下后就咽了下去,他擦了擦嘴,默默问道:“你们为什么不走?”
悲伤岭周围有许多分散的县城,大部分人都已经疏散完毕,唯独这世外小村的村民怎么都不愿意走,又不能用武力强行驱赶,再加上这里山道曲折地形复杂,需要当地人带路驻防,也只能作罢。
小女孩爬上了罗汉林所在的石头,坐在他旁边,小腿悬在空中晃啊晃,她捧着小脸,看着前方的金色稻田,歪着脑袋说:“因为这里是家呀。”
罗汉林无奈地说:“可现在是战争期间。”
“战争?”小女孩歪着脑袋,似乎是在琢磨什么难题,她想了好一会,这才抬起头,清澈的眼神中流露着不解,“什么是战争?”
罗汉林张开了嘴,却是欲言又止,什么是战争?这个问题传出去可是会笑掉大牙的,在这个全面崩坏的时代,居然问什么是战争?
不过,罗汉林又觉得没什么好笑的,这个女孩看着也就14岁左右,属于彻彻底底的新纪元一代,崩坏元年的灾难中,她的母亲都还没怀上她,崩坏3年的卫国战争,她也就一岁,才刚刚会走路和说话,不知道战争为何物很可笑吗?一点都不可笑。
她比我幸运。罗汉林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这个念头。
这个女孩是很多人羡慕的对象,是那些饱受战争苦难者想成为却成为不了的人。
就在罗汉林沉思时,小女孩突然晃了晃他的胳膊,说:“快告诉我,什么是战争?”
罗汉林摇着头说:“没什么好说的,你也不会想知道。”
小女孩不停晃着罗汉林的胳膊,奶声奶气地哀求道:“哎呀,告诉我嘛!”
罗汉林被磨得没了脾气,但真的想回答这个问题时,他发现自己这个与战争纠缠了一辈子的老将居然不知用什么话语诠释战争,憋了半天,只说出来一句:“会死人。”
小女孩好奇地睁大了眼睛,说:“我阿婆前年去世了,那就是战争吗?”
罗汉林摇了摇头:“不是一个人,会死很多人。”
小女孩心想,哦,这可真糟糕,她探出小脑袋,试探性地问道:“之前有几个村里的叔叔不小心从山崖摔下去了,就像那样吗?”
罗汉林又摇了摇头:“比那糟糕的多。”
小女孩想,天呐,比那还要糟糕?!她惊讶地说:“难道是下大雨,山上滑坡,把好几家人淹了那种?”
“你说的这些都只是小事...”罗汉林有些无语,他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说,“拿距离来比喻糟糕程度,你说的事就像是两根手指间的距离,而我说的战争,就像从我们这里到月亮的距离。”
罗汉林思索片刻,又补充了一句:“从这里到月亮,再绕回来。”
小女孩惊讶地注视着东方天空崭露头角的月亮,抓了抓小脑袋,呆呆地嘀咕道:“那可真是够远的,太太太糟糕了。”
罗汉林说:“现在,我们的国家就在经历战争。”
小女孩说:“它什么时候会结束?”
罗汉林耸了耸肩膀:“也许很快,也许很慢。”
小女孩晃着罗汉林的胳膊说:“那那那,等战争结束以后,你还会来这里看夕阳吗?”
罗汉林看着小女孩的眼睛,沉默许久后,这才点了点头:“会的。”
“一定要来!”小女孩对着夕阳张开了双臂,嬉笑道,“那时候,世界上一定没有战争了,大家就不用跑到月亮再绕回来了!”
...
黑暗,眩晕,模糊...
罗汉林的意识中,夕阳下的那一幕幕越来越模糊,他想继续留在那里,但随着剧烈的晃动与噪音,那一幕被慢慢撕裂,再也回不去了。
罗汉林睁开了满是血丝的眼睛,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身上混杂硝烟与尘埃的血雾已经变成了厚厚的污垢,随便动一下就会掉落下来。
一名遍体鳞伤的士兵跪在罗汉林身前,绝望地喊道:“将军,我们被包围了,冲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