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厂卫从各地带回的消息不断传至宫中, 教习女官以及宫女每日不停歇地禀报, 周太后对九位良家子的了解也越来越深。不知不觉间, 这些姑娘已经在宫里生活了大半个月。周太后认为,也是时候做出决断了。
成化二十二年,腊月初十,大吉之日, 诸事皆宜。皇太后召九位良家子往西宫觐见。良家子们穿着尚功局特地做的石榴红缠枝花鸟纹圆领衫,头戴假髻碎珠冠, 耳垂玉葫芦坠子, 乘着小轿前往西宫。
周太后身着燕居服, 坐在主位上。左边是厚着脸皮来凑热闹的朱见深, 右边是淡淡微笑的王皇后。朱见深下首坐着始终不放心所以非得过来掺和不可的万贵妃, 王皇后下首则坐着目不斜视一身正气的朱祐樘。
“……”戴义望着这群主子们,心里叹了口气。以往选太子妃,少则只有皇太后与皇后在场, 多则皇帝陛下也会亲自驾临。哪里像如今,殿中几乎都坐满了大大小小的主子?不仅万贵妃定要来凑热闹,太后还特地把太子殿下都唤了过来?
太后口谕一出,当时他便觉得很不妥当。可她老人家也不管有没有先例,只斜着他道:连万贵妃都来得?太子怎么就来不得?反正万贵妃已经将规矩坏了一回,那又何妨再破例一次呢?太子已经偶遇过这些良家子了, 就算再见一次,应该也没什么干系。
主子都已经这么说了,他能怎么办呢?只能答应下来了。想到此, 戴义打量着看起来格外不自在的太子殿下——难不成,太后娘娘真打算让千岁爷来选?有万岁爷和贵妃娘娘在旁边,千岁爷又尚未开窍,这人选……还不知会有多少计较呢!
“宣众良家子觐见!”
九位姑娘顺次进殿,垂首屈膝,款款拜下:“民女张氏(刘氏等),参见太后娘娘、万岁爷、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贵妃娘娘。”她们也没想到,此时西宫里竟然坐着这座禁城里权势最煊赫的五位主子。用张姑娘正在腹诽的话来说,那便是——区区一次中层管理者的面试,大领导们居然都到齐了,简直就是腥风血雨即将开始的节奏。
“抬起头来。”周太后端详着姑娘们如鲜花般娇嫩的面容,笑着对王皇后道,“皇后,你瞧瞧这几个孩子。不过是数日不见,竟然生得越发灵动了。每一个瞧上去都让人欢喜,我真想将她们都留下来。”
“可不是么?儿臣一直觉得近年宫中少了些新鲜面孔。若有她们这样的小姑娘每天陪着,宫里许是能热闹不少呢。如果母后将小姑娘们都放在西宫里,儿臣每天定会不舍得回坤宁宫去。”王皇后掩唇笑道。
她们一位生得富态雍容,看起来红光满面气色极佳;一个生得清癯出尘,平淡的面容里笼罩着些许愁意。不必说,日子过得极好的自然是太后娘娘,日子过得并不好的便是皇后娘娘了。这两位禁城之主的模样,更令张姑娘坚定了自己的奋斗目标——必定要成为太后,才是宫廷中的人生赢家。
“既然母后这般喜欢她们,那便尽快将太子妃选出来,也好早些择取良辰吉日,将孙媳妇娶进来陪母后。”朱见深道。因万贵妃在旁边,他只是看了几眼这些小姑娘,便没有再多看了:“都说说自己姓甚名谁,来自何地。”
刘娘子照旧是第一个说话的:“民女刘氏,河间府兴济县县丞刘郸之女。”
紧接着便是立在她身侧的其他良家子,皆垂眼轻声自报家门。张清皎所立的位置是右排第二位,不前不后,很是不起眼。轮到她的时候,已经是第六位了:“民女张氏,河间府兴济县国子监生张峦之女。”
一直端着茶盏静静品茶的朱祐樘耳朵轻轻动了动,啜了一口热茶后,不动声色地放下了茶盏——说实话,他并不是有意注意到某些人某些事。可偏偏,那清婉秀致的声音便生生地撞了过来,让他不由得又想起那张他本以为已经极力忘记的温柔秀丽的面容。
“想不到,小小一个兴济县竟然出了两位好姑娘,可真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听完所有人自我介绍后,周太后笑道,“我这一辈子,生在顺天府长在顺天府,还未踏足过其他地方呢。谁能与我说一说,这兴济县的风土人情与景致?”
“回禀太后娘娘,论起兴济县的景致,恐怕最出名的便是县城外的山湖相映了……一年到头每回遇到节庆,百姓们都会穿红着绿来到大街上踏歌,颇有些汉唐遗风之感。因着县城靠近运河,码头附近尤其热闹,街巷商铺里既能寻着南货也能见着北货,琳琅满目,大家都觉得很是新奇……”
不得不说,刘娘子很擅长讲述。原本并不如何出众的兴济县城,在她的娓娓道来中,仿佛一幅风景画正在徐徐展开,很是吸引人。只是她讲得太过面面俱到,几乎将值得讲的能讲的都讲了个遍,显然并不打算给张清皎留任何可以发挥的余地。
她说罢后,朱见深笑道:“这丫头可真是伶俐。”
万贵妃听了,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又抬起眼皮看了看刘娘子。周太后眉头微挑,与王皇后对视一眼:“除此之外,兴济县还有甚么有趣的风俗?”
刘娘子犹豫片刻,张口欲再答,却听侧后方响起了张清皎的声音:“回禀太后娘娘,民女经常随长辈出门礼佛,倒是对兴济的佛寺与传说有些了解。兴济县城内外皆有佛寺,最有名的莫过于大悲寺与流佛寺。”
她观察到周太后手腕上戴着润泽非常的菩提子手串,当年也曾围观过皇家礼佛归来的场景,便生出了说寺庙的念头。想来,笃信佛教的太后娘娘应该对寺庙很感兴趣才是。再者,什么话都被刘娘子说尽了,除了寺庙之外,她也没什么其他的事能说了。
“大悲寺风景最佳,寺外有梅林与竹林,寺内种有海棠、芍药与木樨。一年四季皆有景可赏,皆有花香飘逸,文人儒士时常流连忘返。说起来,大悲寺倒与京中的崇福寺有些相似,只是没有香雪海之名罢了。”
“你也知道崇福寺?”周太后略有些惊讶,“是了,你父亲是国子监生,你可是听他提起过?或者,你便在京中住过一段时日?”
“三年前,民女一家随着父亲来到京师,住了将近一年之久。那时候,姑母便常带着民女去崇福寺进香。”张清皎轻轻抿了抿唇,“民女还曾经远远见过太后娘娘、万岁爷、太子殿下、贵妃娘娘礼佛归来呢。”
“噢?那倒是有缘了。”周太后笑起来,瞧了瞧温柔微笑的王皇后。王皇后轻轻颔首,转而又问起另一位良家子故乡的风物等等。
旁听的太子殿下却不免想道:她才说了一座大悲寺,尚有流佛寺还不曾说呢。这张氏的性情可真是温婉,或者说该称之为“老实”?该说的都不想着寻机会找由头继续,半点都没想过要如何出风头。完全不似方才那刘氏,滔滔不绝地说了有小半盏茶,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抢着说了。
等到良家子们都说过了之后,周太后又随口问道:“平日里,你们都在家中做些甚么?”
刘娘子笑得明艳动人:“回太后娘娘,民女在家中,每日皆是读书习字抚琴。父母疼爱,特意延请了女先生,每日都须得跟着先生修习。隔三差五的,先生还会安排些考试。考得好了,父母都会夸赞。若是不慎考得差了,那便须得越发勤奋才不会受罚了。不然,戒尺打在手掌心里,可是疼得很呢。”
她说得这般详尽,虽然依然有抢风头的嫌疑,听起来却很是有趣。剩下的良家子只能或者仿照她说得栩栩如生,或者言简意赅一些。
轮到张清皎的时候,她只是简单地道:“民女家中设有女学,族中的姊姊妹妹每日都一同进学,很是热闹。女学里教读书习字,也教琴棋书画,还教女红。父亲得空的时候,便会考校民女的功课。”
“都是颇通才艺的好孩子。”周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吩咐女官将她们带到配殿里稍作歇息。女官领命刚要转身离去,戴义悄悄地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周太后也听见了,笑着摇首道:“你这老奴,可真是刁钻得很。”
“太后娘娘谬赞了,老奴不过是想让主子们瞧一瞧,这些姑娘真实的模样而已。”
等到少女们告退后,朱见深问:“母后瞧着如何?儿臣觉得,那几个温婉的姑娘便颇为不错。譬如卢氏,虽生在秀才之家,却工于女红,可见是个能持家的贤良女子;又譬如王氏,尽管是平民出身,性情质朴,却也显得很是纯真。”
“可不是么?这两个孩子是我弟妹特意挑出来的,样样都很是不错。虽说不怎么会读书习字,但关键是性子极好。至于识字,以后慢慢教就是了。”万贵妃掩唇。是她特意让皇帝这样说的,为的便是恶心恶心周太后与王皇后。既然明知道周太后不会选卢氏与王氏,她当然须得物尽其用,让她们发挥些用途,才不辜负她们来了宫中这一遭。
周太后冷冷一笑,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放下:“这可是在给二哥儿选太子妃,不是在给你们万家选儿媳妇。你能看得上,那是你的事,我可是看不上的!皇帝,别的都不会,只知道闷头做女红的姑娘,你竟然说能当你的儿媳妇?想想先帝是怎么给你选妻子的?咱们选的是太子妃!不是绣娘!”
闻言,朱见深老脸一红,轻轻咳了两声,斜了朱祐樘一眼。朱祐樘正襟危坐,佯作什么也不曾听见。
作者有话要说: 张姑娘:天哪噜,不过是面试东宫的hr主管,大boss们怎么都到齐了?
周太后:好了,开始面试吧。
宪宗:首先,来个自我介绍。
王皇后:别忘了说说兴趣爱好特长。
万贵妃:还有,对这个职位有什么想法?
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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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太后——前董事长夫人,现任董事,话语权最大
宪宗——现任董事长
王皇后——现董事长夫人,总公司hr总监
万贵妃——董事长真爱,hr主管之一,从来不听顶头上司的话,据说还把上一个董事长夫人弄得离了婚
太子殿下——公司的太子爷,目前只是东宫的区域经理,在总公司里没有实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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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阿姨其实已经神助攻好几次了,大家可以总结一下,她从选太子妃以来,做的都是神助攻,_(:3∠)_
太子殿下现在是情窦初开,自己没有意识,可是无意识地就会捕捉对方的信息、想起对方这种状态。他目前是轻度的一见钟情,看上的不是张姑娘的脸,是温婉的气质,也就是说这是他的理想型(嗯……这个理想型的形成大家可以猜猜)。如果我写得有些偏了,那可能是笔力不济,大家就按照这个强行解释一波吧。当然,他以后会发现,没有什么理想型,只有独一无二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