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八月中旬, 正沉迷于打理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张清皎忽然听何氏提起来, 中秋前后将带着她们一群小姊妹去进香。此时老少二人正坐在花园的假山亭里透气, 何氏拿起她做的账本略翻了几页:“你们姊妹少说也有数个月不曾出门了,总不能一直将你们拘在家里。偶尔出去赏赏风景,心境也会开阔些。”
手里拿着银算盘的秀丽少女眨了眨眼,看似精明无比的眼眸里闪过些许疑惑:“伯祖母说的进香, 不是去县城里的万福寺么?”万福寺是张家常去的寺庙,以前隔三差五就会去一回。可这座寺庙因在县城里, 和尚们又不擅长种花种树, 不仅院子小, 还大都光秃秃的, 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景致可供欣赏。
“万福寺都去腻了, 这回咱们去城外的大悲寺。”何氏禁不住笑了,敲了敲旁边那堆账本,“瞧你这付着迷的模样, 简直像是除了经营之外甚么都忘得干干净净了,哪还有半点小姑娘的鲜活气?若是你爹见了,还不得怨我将他好端端的宝贝姑娘,教成了一门心思钻进钱眼里的管事娘子?”
“每日抚琴练字作画,多则两三个时辰,少则一两个时辰, 晚辈可是半点都不会怠慢的。”张清皎被她打趣得有些赧然,“不过是因这两个月铺面和庄子的出息多了些,所以才觉得精神大振, 在经济庶务上多放了些心思罢了……”
在何氏的支持与指点下,她结合自己后世的见闻,对田庄与店面的经营都进行了一些适当的改动。田庄里因有山林,便增加了些饲养野味的副业,店面里则稍稍改了改商品摆设与排布的顺序。与之相匹配的,还有人员的酬劳变化等等。
刚开始改时,还不见什么成效,底下那些佃户仆从也对这位姑娘并不信任。这两个月终于有了些变化,众人皆有得利,明里暗里都夸赞起她来,眼见着便对她信服了不少。这可是张清皎的第一次“创业”,成功地踏出了第一步,她自是觉得欣喜万分。
“让我瞧瞧,这是挣了多少了?竟让我们的皎姐儿这般高兴?”拾级而上的钱氏微微一笑,到得亭子里后,顺手便拿起账本翻了翻,脸色有些微妙地变了变,“哎哟,母亲果然眼光独到,才发现了皎姐儿这样的好苗子。”
“多少?”随在钱氏后头的张清璧随口问,拿过账本看了几眼,抿着嘴笑了,“拢共也就多了十两银子,也值得皎姐姐高兴成这样?”十两银子,对备受宠爱的她而言,不过是一件尚且过得去的首饰罢了。要知道,她姐姐张清瑜的嫁妆可是将近三千余两银呢,这还不算她娘钱氏私下贴补的压箱钱,便足足有一千两。
张清皎弯了弯唇:“两个月不过多十两银,瞧着确实并不多。不过,聚沙成塔,若是慢慢地积攒下来,说不得一年半载后便能再买田庄铺面了呢?”
何氏瞥了张清璧一眼,放下手中的茶盏,淡淡地道:“便是每月只多五两银子,也足够殷实人家度日了。咱们家从前,也曾经过着这样的日子,只是那时候你们姊妹都尚未出世而已。到了如今,每月用五两银子过活的日子,璧姐儿恐怕是看不上的。殊不知,京城里好些翰林家每个月的用度也不过是二十两而已。一家数口人的嚼用,官场的人情往来,都在其中。”
张清璧怔了怔,咬着唇道:“京官怎么会那么穷呢?”
“穷翰林,富县令,你以为是怎么喊出来的?”何氏道,“这还算是能过得去的人家了。若是当真只靠着俸禄生活,穷翰林家里的夫人和姑娘指不定还需得自己做女红来贴补家用呢。即使如此,还不知有多少人一辈子都做不成穷翰林呢,每三年也不过是三百人能得中进士罢了。”
张清璧哪里想到过这些,只是偶尔红着脸想嫁一个才华出众的少年郎,梦想着从秀才娘子一路成为进士娘子罢了。又哪里想过,无论是秀才娘子还是进士娘子,都须得好好操持中馈庶务——而即使拥有丰厚的嫁妆,主持中馈也并不似她所见的这般轻松呢?
何氏看了儿媳钱氏一眼,心中喟叹一声:因着清璧是遗腹幼女,家中每一个人都格外宠她。清瑜性子好强,便是稍有些高傲,对中馈庶务之事也不至于毫不上心。唯有清璧,被宠得格外天真,只知花钱和看看账本,根本不知如何经营。若是让她就这样嫁出去,迟早会吃尽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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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六,中秋节过后的第二日,张家的女眷们乘着马车前往大悲寺进香。这大悲寺位于兴济县郊,寺外有竹林与梅林,寺内种着兰草与菊花,不仅吸引了十里八乡的香客,亦是文人士子们常来的去处。
这一回,何氏不仅带上了孙女与侄孙女,还携着五六位张氏一族中尚未婚配的少女,以及一群族中的侄媳妇等。张清皎牵着张鹤龄刚要登马车,便听见前头马车里传来阵阵银铃般的娇笑声。她顿时心领神会了这次进香活动的实质——无非是一次集体相看活动罢了。
毕竟,独自相看很容易生出彼此相看不上之类的尴尬,而集体相看的选择范围更大,这个不成还有另一个,也更容易成功些。就算依然相看不上,少女们也可从容结伴离开,不至于影响姑娘们的声名,也不会影响家族之间的交际。
只是,这样热闹的事,能凑热闹的张氏内眷们都来了,金氏却依旧只能禁足。她如今独自一人待在家里,想必会很不甘心罢。张清皎透过被风掀起的窗帘,瞧了瞧后头跟着的十来辆马车,心里有些淡淡的复杂之意。
张鹤龄趴在窗口,回头看了看她:“姐姐,不高兴么?”
“高兴,怎么会不高兴呢?”张清皎捏了捏他的脸,“去了之后,你别只顾着顽耍,咱们一起给爹爹求平安。”
约莫一个时辰后,张家一行人终于到得大悲寺。寺庙位于半山腰,张家的车队顺着青石板铺就的山路蜿蜒而上,穿过了飒飒的竹林与满目翠色的梅林,这才到得山门前。仆婢们护在外头,一群女眷依次登下马车,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可惜如今不是赏梅的时节,赏菊又似乎早了些。”张清璧被姐妹们簇拥着,娇声抱怨道,“唉,虽来得有些不是时候,但也总比什么都赏不得更好些。这样罢,待会儿咱们去看看秋兰和菊花,也不知道这大悲寺里有没有甚么难得一见的品种。”
“清璧也懂养花么?”一位少女笑嘻嘻地问。
张清璧看了她一眼,笑道:“我哪有你懂得多呢?待会儿便只能听你来给大家解释了。”
姐妹们轻笑着漫步前行,或讨论着养花,或提起了女学中的事。香风阵阵,环佩玎珰,悄声曼语,分外动人。许久不曾去女学的张清皎与她们没有共同话题,有意无意地便落在了后头,几乎无人理会。有曾经相熟的族姐妹回首与她说笑几句,却也很快就被其他人转移了注意力。
张清皎倒也不在意,不经意间抬起眼,却恰好瞥见张清璧用眼角余光斜了她一眼,抬着下颌略有几分得意地勾了勾唇角,心里不由得一哂:比起大姐姐张清瑜时时刻刻争胜的劲头,张清璧用的这种排挤的小手段难免落了下乘。难不成她以为,已经从女学里“毕业”的她还会在乎这种“校园冷暴力”么?
就在这时,一缕幽香隐约随风而至。张清皎止住了步子,循着香味往天王殿一侧望去,瞧见一株两人合抱粗的桂树,壮实挺拔,枝繁叶茂。秋风飒飒,拂起木樨枝叶间的淡黄花簇,隐约有暗香浮动。
“姐姐喜欢桂花?”张鹤龄也跟着仰起头来。
张清皎微微一笑,点了点他的鼻尖:“既然赏菊太早,赏别的花儿又太迟,何不赏当季的月桂呢?”尽管张清璧使的那点儿小手段她并不在意,却也并不意味着她会坦然接受众人对她的排挤。与其随着这群心思各异的小姑娘去赏花,人人都觉得不自在,倒不如自己独自来看这满树的桂花呢。
于是,众人陪着何氏拜完各殿的佛菩萨后,长辈们便去了寮舍里歇息。张家姐姐妹妹们则带着丫鬟去赏兰赏菊,唯独张清皎却带上水云和平沙专程去天王殿前看桂树。没想到,等她到得桂树前时,见到的不仅仅是串串碎金般的桂花,还有趴在桂花枝间不敢上也不敢下的张鹤龄。
“……鹤哥儿,你爬到桂树上去作甚?”有一个熊孩子弟弟,生活真是时时充满惊喜。满以为已经变得乖巧可爱了,却时不时就会犯一次熊,简直令人哭笑不得。
张鹤龄低头看着树底下的姐姐,不敢乱动,一脸可怜兮兮:“想,想给姐姐折桂花枝来着!真的!!”
“好端端的,你给我折什么花枝?”张清皎啼笑皆非,“我要赏桂花,可不是要赏桂花枝。莫不是你嘴馋了,想着昨儿吃的桂花糕了罢?”
张鹤龄自然不肯承认,昨天吃的姐姐亲手做的桂花糕又香又甜,今天闻见这桂花味便勾起了他腹中的馋虫。他眼珠子转了转,忙道:“等姐姐赏完了桂花枝,桂花也快要落了,不就能收起来晒干做桂花糕了么?”
张清皎似笑非笑:“都教了你多少遍了,你想做甚么便明说,拿我当作借口可不成。这可是佛寺,佛菩萨自然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许是觉得你攀折花枝便是杀生,才不让你下来呢。除非你坦然认错,向寺里的大师们道歉,否则就算你在这里挂上一天,我也不好让大师们来帮忙将你放下来。”
张鹤龄扁了扁嘴,低头看了一眼地面,脸色越发白了些:“我,我认错,认错还不成吗?”
“水云,去找寺里的大师借梯子,叫两个仆婢过来将他抱下来。”张清皎吩咐道,又叮嘱枝头上趴着的熊孩子,“等一会儿若有哪位大师来了,你可得好好致歉,明白了么?”
张鹤龄连连点头——
就在姐弟俩等着援兵来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年轻明朗的声音:“姑娘,可是令弟被困在树上了?在下虽不才,或许可以帮忙。”
张清皎循声望去,就见一个颀长高瘦的少年立在旁边,朝着她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张鹤龄:这……这难道是我姐夫?
太子殿下:→ →
张姑娘:嘘!!
太子殿下: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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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中的男配出现,戏份也不会超过六七章吧。
历史上张皇后曾经订过亲,→ →,嗯,就是他了!
但是咱们孝宗知道后,反应不同寻常……嗯,以后大家会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