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朱祐樘与张清皎按兵不动, 静观张延龄和仙游长公主之间产生的微妙变化时, 户部尚书周经拿着张鹤龄写的文书, 正乐得连胡须都翘了起来。这份文书写得简明扼要,除了前后几行字概括了些主要内容外,中间只有一张规规整整的表格。这张表格看起来有些奇怪,比常见的表格更加复杂, 但奇妙的是,不需要解释也能看得懂。
周经只是扫了几眼, 便明白上头规规整整地计算出了各地皇庄与皇铺应当缴纳的田赋与商税。不像从前他所见的文书那般复杂混乱, 如皇庄部分是这么写的:一列写的是皇庄所在的地区, 一列是该地区皇庄上等田、中等田、下等田的亩数, 一列是应缴纳的田赋, 一列则是因遇灾、赈灾或其他缘由经过减免后实际缴纳的田赋。最后下方总计出数字,连串的数字漂亮得让他觉得无比满足。
皇铺部分亦相同,因着眼下的皇铺并不算多, 看起来比皇庄部分更加简单:一列写皇铺所在的地区,一列则是皇铺经营的种类,一列是应缴纳的商税,一列则是因茶马互市等缘由经过减免后实际缴纳的商税。下方的数字看起来与田赋完全无法相较,但可想而知,一旦全国各地都开起了皇家粮铺, 商路拓展更顺利,这个数字绝对会翻着倍地往上涨。
周经看得神清气爽,抄起这本文书就直奔乾清宫。正好内阁的五位阁老在, 朱祐樘看过文书后,便让他们也传阅了一遍。上头的数字几乎让所有人都震惊了,想不到皇庄皇铺缴纳的田赋商税竟然隐隐有超过最为富裕的浙江、南直隶等地的倾向。
原本徐溥等人对括隐之后的结果还隐隐有几分忧虑,如今终于能够放心了。说实话,他们一直有些担心,如此庞大的皇庄管理起来未必容易,若是产粮不如预期,又有蛀虫从中作梗,皇庄给户部带来的收益必定会远远低于先前所想。却不曾想,皇后娘娘果然手段了得,当年只会四处搜刮作恶的御马监,竟然真能担负起如此重要的责任。
“陛下,甚么时候让娘娘在文书上用印?”周经捋着胡须问。
“着什么急?”朱祐樘瞥了瞥他,“往常督运各地漕粮的时候,也不见你们户部着急成这样啊。”南方缴纳田赋通常分作两趟,一趟在早稻收割后,一趟则在晚稻收割后。不过,因着晚稻的收割时间往往是九月末十月初,待到各地田赋交上来之后运河已经封航不通行了,故而往往在次年三四月份再往京城送。
“若是催一催就能赶在年前运来漕粮入库,微臣自然会不遗余力。”周经道,“皇庄田赋不同,这不是能从北直隶、山东以及河南等地皇庄直接调运么?”
朱祐樘微微一笑,让何鼎捧着文书去坤宁宫走一趟。户部想从皇庄调用粮食,自然得由坤宁宫用印放行。他让人专门给自家皇后做了两方小印,一方用于皇庄事务,一方用于皇铺事务。虽比不上皇后玺印的分量,但这两方金印上的字“皇后之印”却是他亲自写就,让人照着刻的。字迹略微有些不同,皇庄与皇铺都只认其中一方印。
不多时,何鼎便捧着文书回来了。周经看着文书尾部的两个红印,喜不自胜地赶紧回去了,脚下如同生了风。回到户部后,他就亲自点了皇产清吏司底下的几个小吏,让他们携着文书去一趟御马监,赶紧将文书上的田赋与商税都纳入国库。
几个小吏看着文书里的数字亦是激动不已,简直是与有荣焉,挺着胸膛就出去了。有人好奇地打听皇产清吏司第一年能缴纳多少田赋商税,便被这数字吓住了。不多时,这数字就传遍了十三清吏司,自是有人质疑、有人嫉妒。以往主管浙江等富庶之地的官员是最为自豪骄傲的,却不想他们的名头竟然隐约有被撼动的可能,当下就有人说起了酸话。
周经听说后,勃然大怒,将十三清吏司的郎中、员外郎以及主事等人都唤过来,把誊抄了一份的皇产清吏司文书扔给了他们看:“以老夫看,你们是太清闲了,做的账目一塌糊涂不说,还有空闲与那些个长舌妇似的嚼舌头!等到你们做出来的文书能像这份文书一样简洁明了,再来挑皇产清吏司的错也不迟!!”
这些或无辜或不无辜的官员都被斥责得涨红了脸,哪敢再言语?有些人默默地看了那份文书,心里又惊又愧,转回去就认认真真照着做,不会做的还虚心去皇产清吏司请教;有些人心不甘情不愿,到底还是愿意学,只是宁愿自己钻研也拉不下脸面去问别人;更有些人心怀怨气,满腹都是怨言,自然不愿意辛苦再做一份文书,索性便敷衍了事。
周经将这些人的表现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暗叹:若是再多几个张鹤龄,将那些不顶事的家伙换掉,他不知道有多省心。呵呵,回头他必须给吏部说清楚,凡要进户部的官员,必须先去皇产清吏司学上一年半载。若不能潜心将张鹤龄的能力学个两三成,进了户部也是给他添乱子。
转眼就到了年关,户部这回送上来的文书果然简洁漂亮,连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朱祐樘看得欢喜,随手就将这些实用的文书分发给了其他几部:“作文书理当如此,朕想看的不是花团锦簇的文章,而是实事。就事论事即可,朕看得方便,下头也不必绞尽脑汁地想些好听话。等到朕想看花团锦簇的文章时,你们再写亦不迟。”
除了礼部之外,吏部、工部、兵部、刑部都觉得好。不过,户部的文书格式未必适合他们,他们便回去仔细想想自家部门的文书应当怎么写才更条理分明。唯有礼部坚持他们绝大部分文书都必须遵循礼制传统,半点都轻忽不得。
朱祐樘便让他们将不同的事分割清楚,各种典礼场合用的文章自然该引经据典,但说实事的文章大可不必如此。礼部尚书见其他五部都已经改了,认为自家若不稍稍改一改,陛下难免会觉得他们太过迂腐,便委委屈屈地答应了。
经过这一番改变后,朱祐樘不禁觉得轻松许多。他将所有的功劳都归于张鹤龄,更归于他家卿卿。趁着年节,他从私库里挑了不少珠宝,让银作局紧赶慢赶打了好些头面首饰,全都送给他家皇后。
尽管三五不时就能收到礼物,张清皎仍是很高兴。宫中宴饮的时候,她便用了整套新头面,惹来仁和长公主等的瞩目。姑嫂几个笑盈盈地交流了对于头面首饰的喜好,转天便都戴上了符合时节的新饰品,再一次推动了京中的首饰风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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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过后,朱厚照终于接到自家小王先生写来的第一封信。他拆开来仔细看了许久,反反复复地揣摩着其中的几个片段,忽然对好不容易才哄回来的小伙伴杨慎道:“我也想开始练兵。”
杨慎皱了皱眉:“连你练习骑射都会引来争论,更不必提练兵了。”
“放心,我先与爹娘提一提。”朱厚照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要他们答应,便会帮我想法子。唉,小王先生不在,只有你与我一起讨论兵法韬略,总觉得没有甚么进展。倒不如像小王先生一样,先想方设法地操练起来。若是能练出属于自己的兵士,日后再想更进一步,定然也更为容易。”
杨慎不似他这般乐观,沉默片刻道:“你终究须得记得,你的安全事关国本。”
“安心罢,我记着呢。练好了这些兵士,日后就靠他们来护卫我了!”朱厚照挥了挥手,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宫里。他自然不会突然提出自己要练兵,而是先将王守仁的信给了爹娘瞧,在旁边作不经意状道:“娘,小王先生用操练来代替徭役,还给这些民众提供每日的膳食,不算是违背了规矩罢?”
“当然不算。若是单服徭役,民众不仅得自己带口粮,冬日里冒着寒风干起活来既辛苦又慢,进展也必定不如预期。倒不如以防备鞑靼为理由,让他们多少学得一些自卫和自保的能耐。还能帮一些穷困的人家省口粮,让他们得以安然过冬。”张清皎道,“你家先生果然有急智。”
“不过,此事虽不算违背规矩,但若有较真之人上折子弹劾,也并非没有道理。”朱祐樘道,“他们会说,此举与练兵无异,他这是心怀不轨。就算并非心怀不轨,也违背了兵士该出自军户的祖宗规矩——不是兵士,又有甚么可操练的?”
朱厚照睁大眼睛:“他们怎么不想想,边户人家身处危机四伏之中,要是没有自保的本事,每年怎么熬?就算咱们边防兵士再强,也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难道这些人家遇到鞑靼人就只能等死吗?与其事事靠着兵士,倒不如靠自己呢!”
“是啊,边疆更适合全民皆兵。若是民风不彪悍些,如何能在那些地方安然生活下去?在那样的环境下,注定了他们不能做群狼环伺之下的羊群,反而必须成为比饿狼还更凶恶的猛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张清皎接道。
朱祐樘失笑:“我不过顺着说一句,你们俩倒是都争先恐后地替他说起话来了。”
“这不是怕爹你误会小王先生嘛。”朱厚照嘟囔道。
张清皎清咳一声:“我只是觉得,全民皆兵的想法有道理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以保证本篇更新为重
也会兼顾新文,么么哒
我发现双开很费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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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双开了,大家不支持一下嘛?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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