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某个院子里传来的尖利哭喊声, 生生地将众人从睡梦里惊醒了。
“唉, 这叫什么事啊……”张缙捋着雪白的山羊胡,望着侧脸上多了好几条血红抓痕的侄儿,险些愁得拔了几根胡子下来。他还是头一回得见如此彪悍的妇人,更是平生第一次见熟识之人顶着这样的伤口。要知道, 张家可是书香门第,不是什么市井人家!
“伯父不必担忧。”张峦让侄儿张忱给他上药, 眉头紧皱, “不是什么大伤, 不会破相。”破相什么的可是科举的大忌, 更会令人平白生出无数猜想。面目有损或者生得太丑、身有残疾的人, 绝不可能通过殿试点为进士,更不可能为官作宰。作为张家人,这方面他已经足够谨慎小心了, 没想到还是栽在了近二十年来从未暴怒至此的金氏头上。
“这不仅仅是破不破相的事,而是有损咱们张家的家风啊!”张缙道。他已经知道事情的缘由,自然不会认为侄儿做错了。可这样的侄媳妇,这样的亲家,实在是教人不敢恭维。“当年老夫与你岳父的交情可不浅,他的为人老夫很清楚。却没想到, 他娶的妻生的儿女竟然是这样的人……”
“岳父去世得早,来不及好好教养儿女便走了。侄儿知道,伯父也是怜惜金家孤儿寡母, 又觉得岳父的女儿必定秉性不错,这才定了金氏与侄儿为妻。”张峦叹道,“谁又会知道,岳母竟然行如此小人之举?!”
“咱们张家可不能和这样的人家密切往来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总不能让至交亲眷们都以为咱们张家和他们金家是同样的人品。”张缙又道,略作思索,“往后你有何打算?可好好想过不曾?”
窝在旁边的张岳忙道:“这还用想么?这样的妇人还留着作甚么?自然是休妻了!!”
“……休妻自是不可能,耽误了皎姐儿的婚事反而得不偿失。”张峦瞪了亲弟弟一眼,顿了顿,又低声道,“况且金氏跟了侄儿将近二十年,生了三个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将她休回金家,以岳母的品性,她日后哪里会有甚么好日子过?”
闻言,张岳免不了低声咕哝起来,似乎是觉得兄长的性情未免也太慈和了些。张缙不理会他,只苦笑道:“咱们家也几乎没有休妻的先例,此事不必再提。不过,眼看着金氏也不像是能教养好子女的贤妇,皎姐儿姐弟三人怎么办?皎姐儿倒是好些,已经是大姑娘了;鹤哥儿也已经进学,瞧着也懂事许多;延哥儿尚在襁褓之中,总不能隔开他与金氏罢。”
“鹤哥儿幸而有皎姐儿悉心教导,才不至于被金氏彻底宠坏。至于延哥儿,等到他两三岁的时候……皎姐儿应该也出嫁了。侄儿便将他们兄弟二人都接到京城里去,亲自教养。”张峦想了想,“眼下侄儿倒是不担心他们哥俩,只忧心皎姐儿的婚事。舍不得让她早嫁,更舍不得将她留成老姑娘……唉……”
“皎姐儿的婚事有你伯母呢。”张缙宽慰道,又望向张忱,“大哥儿若遇见合适的少年俊才,便给你两个妹妹好好留意一番。璧姐儿与皎姐儿只差一岁,也该相看起来了。光是看此人如何尚且不够,必须将家里人都好好相看一遍,老夫才能放心。”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也是唯恐往后再来第二个金家。
张忱点头道:“祖父与叔父尽管放心,晚辈心中有数。”
“若是有合适的少年郎,便尽管写信给我,我怎么也得赶回来好好瞧瞧。”张峦接道,“京师如此,家里亦如此。皎姐儿的婚事真是波折不断,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啊。若是不能亲眼看看未来的女婿,我又怎么能将女儿嫁出去呢?”
张岳有心想说自己也能相看,却见伯父与兄长都无视了他,只得拍胸膛道:“改日若是在街上遇见金家父子俩,我可得好好揍他们一通,也替侄女出口气!!”
“休得惹是生非!”张峦拧起眉,“旁人若是问起缘由,难不成你还要将前因后果都嚷嚷出去不成!不与金家来往,冷着他们些也就罢了!若是他们知错就改,或许日后还可适当来往;若是他们死性不改,那便当作断了这门亲戚就是了!!”
“就这样罢。”张缙长长一叹,“姑娘家的名声要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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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厢,张家的男人们聚在外院书房里议事;另一厢,张家的女人们来到二房的院子里收拾残局。
“哭什么哭!将相公的脸抓破了,险些将女儿也给卖了!你还有脸哭!!”何氏不耐烦地横了一眼哭哭啼啼的金氏,“你们金家人是甚么德性,你还能不知道么?不过是掩耳盗铃,不愿意去细想罢了!”
“呜呜……我是真不知道,我娘竟然打着这样的主意啊……”金氏跪在她面前,哭得双眼都肿成了核桃,“不过……那不是……那不是没成么……皎姐儿也好好地回来了,凭什么相公要将我关起来?不许我去娘家?若是见了我娘,说不得我还能向她讨个说法呢!”
“糊涂!简直糊涂得无可救药!!”何氏越发厌烦,怒喝道,“你说的这是甚么话?!甚么叫‘那不是没成么’?!亏得皎姐儿聪敏,不然她这辈子可就毁在你手里了!你竟然还敢轻飘飘地说这种话?!还说甚么‘讨个说法’,被孙氏耍赖一哭,你哪里还会记得为女儿出头,转眼就会将皎姐儿卖到他们家去!”
“呸!也就你自个儿将金家当成宝!谁不知道孙氏是个贪的?必定是见了瑜姐儿的嫁妆眼红,才忙不迭地要与咱们张家结亲,也好贪皎姐儿的嫁妆!若是她真有心亲上加亲,为何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瑜姐儿出阁的那天提?!谁都能瞧得出来她贪图的是甚么,偏你这个傻的,被她三言两语就哄骗了去!!”
说到此处,何氏更是禁不住怒意:“我张家好好的姑娘,嫁到他们家去,能过甚么好日子?你忘了你在闺中每日都须得做女红贴补家用?你忘了你嫂子与侄女也每日不得停歇?不过三十来岁,就熬得眼睛都是红的,见风便流泪?!这算是甚么好人家?!简直就是火坑啊!你竟然还把女儿往这样的火坑里推!你还是不是她的亲娘!!”
金氏愣住了,呐呐不敢再辩解,只得闭上眼又嚎哭起来。尖利的声音刺得所有人都脑仁疼,何氏不由得按了按太阳穴,果断地道:“将她的嘴塞了!”
两个管事娘子利落地拿出绣帕将金氏的嘴塞住。金氏泪汪汪地扑倒在地上,挣扎着想将绣帕取出来,瞥见何氏眼底的冷意时,到底不敢再动了。钱氏与李氏对视一眼,虽多少有些围观之意,但到底不曾见过这般模样的何氏,颇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小钱氏则退到了角落里,不敢抬头多看哪怕一眼。
“总算安静了。”何氏道,“眼下咱们便来说说,皎姐儿的婚事以及你往后出门的事罢。你听清楚了,侄儿已经将皎姐儿的婚事托付给我,日后她许给何人与你无干。至于你自个儿,连犯两次大错,便罚你一年不得出门半步。一年之后,便是要出门,也须得通报与我知晓。否则,内院门绝不会因你而开。明白了么?”
听了她的话,金氏瘫软在了地上。
离正房不远的厢房里,张清皎坐在略有些昏暗的烛光前,拿起剪子将长长的烛芯剪断了。烛火猛地跳了跳,渐渐地明亮了许多,映进了她平静的双眸里——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一回,她总算是深切地明白了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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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张清瑜回门,张家看似安平喜乐如旧,依稀却仍是有些气氛违和之处。张清瑜与夫婿拜过了长辈们,瞥了瞥在何氏跟前侍奉的张清皎,低声问张清璧:“这是怎么了?二堂叔与堂叔母怎么都不在?她为何一直随在祖母身边?”
张清璧不似她这般敏锐,便道:“昨夜似是发生了甚么事,二堂叔与堂叔母称病不出。可惜我睡得早,不知道究竟是何事。问了娘亲与嫂嫂,她们也不愿告诉我,只说是祖母下令阖家上下都不许再提。”
她这般说,更是激起了张清瑜的兴致:“所以,她爹娘将她送来给祖母管教?”
“听祖母说,她要亲自教她经济庶务,她往后便不必去女学了。”张清璧笑道,“好姐姐,你再也不用担心她抢我的风头了。”她看着娇蛮,其实单纯得很,纯粹只想到了自己在女学风光正盛的日子,根本不曾想过此事意味着什么。
张清瑜蹙起眉,暗暗打算必定要从钱氏或者小钱氏那里问出昨夜的真相。她与张清璧不一样,必定能守住秘密,钱氏与小钱氏也大可不必避着她。否则,没头没脑的,她也不知为何张清皎忽然得了祖母的厚待。祖母原来不过是欣赏她而已,如今却将她当成亲孙女似的带在身边,显然与往日全然不同了。
张清皎坐在何氏身边,观察她有条不紊地吩咐管事娘子处理家事,与自己的经验互相映证,短短片刻内便悟出了不少道理。何氏见她听得认真,笑道:“我拿一个小田庄与两个铺子来换你手头的银两,如何?”
张清皎一怔,立即回道:“伯祖母愿意教孙女,是孙女之幸。莫说是将手头的银两拿出来了,便是累年存下的散碎铜钱,孙女也愿意拿出来,倾尽全力换得伯祖母教导的机会。”
“你的私房钱还是自个儿留着罢。”何氏笑道,“不缺你那二三十贯铜钱,只管将你们在京师时剩下的银钱给我就是了。这一个小田庄与两个铺面,便算作是你的嫁妆了。至于压箱银,还得你自己挣出来。能挣得多少便算多少,公中也不会再贴补你,如何?”
张清皎认真地应道:“这也是应该的。只要学了伯祖母的一分本事,哪里还愁经营田庄与铺面之事?能靠着自己挣出嫁妆的压箱银,日后便能靠着这些嫁妆立足婆家。伯祖母的一片苦心,孙女明白,感激不尽。”
闻言,何氏扫了扫旁边低声私语的两个嫡亲孙女,不由得长叹:“你这孩子,确实比谁都更通透些……经济庶务这种事,无论喜不喜欢都须得好好学。风花雪月固然美,没有银钱却也风花雪月不起来啊。钱财若是俗事,吃穿住行又算得上甚么?难不成还能餐风饮露,升仙去不成?”
听着何氏的教导,张清皎连连颔首。她自后世而来,自是比谁都明白“经济能力”的重要性。虽说不是商科出身,也并未做过什么商业项目,但好歹也有不少经济与管理的常识。她相信,只要自己好好地跟着何氏学,必定也不会太差——
总不至于,将一个田庄两个铺面都败光罢?
作者有话要说: 张姑娘:o(* ̄︶ ̄*)o,从今天开始,姐也是有产业的人了!田庄和铺面,晋升成小老板了有木有!
张鹤龄:求抱大腿!
张延龄:&%……¥¥#¥
太子殿下:→ →……我家……有很多田庄、养马场之类的产业,等着卿卿来管。
张姑娘:没有铺面吗?田庄之流可没有铺子那么赚钱呢。
太子殿下:只要卿卿嫁给我,什么都会有的!怎么样?嫁不嫁?
张姑娘: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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