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 坤宁宫便发出帖子邀请四位长公主殿下入宫一叙。第二天, 仁和长公主四姊妹都准时来到坤宁宫, 每人脸上都或多或少带着些许跃跃欲试之意。张清皎刚提起话头:“之所以将你们都邀过来,为的便是我在帖子里提起之事。周家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触动我的逆鳞,我已是忍无可忍了。”
仁和长公主便接道:“忍无可忍,自然无需再忍。”
“是啊!”仙游长公主连连颔首, 也跟着气愤填膺,“虽说周家是祖母的娘家, 但我真得说一句公道话, 他们根本就不值得抬举!平日里便狐假虎威地干了不少坏事, 若不是祖母护着, 他们哪能一直作威作福?”
“我曾听重庆姑母提过, 周家与张家是因着结亲不成而交恶。”永康长公主也道,“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就算结不成亲, 那也没有结仇的道理。想来,以张家平素的行事,拒绝结亲亦会是礼节周到,不可能折辱周家。但大约在周家看来,拒绝他们便已经是一种折辱了。”
“他们周家的姑娘难不成是甚么金枝玉叶?看中了谁便须得结这门亲,连拒绝的余地也没有?”德清长公主抬起眉来, “这般狂妄自大而又气量狭小之辈,本便该吃些教训。否则,还不知他们下回会使甚么下作手段呢。”
“是啊, 筠妹妹比周家的姑娘何止好千倍百倍?”仁和长公主轻哼一声,“他们连孩子都有了,周家还在心里记恨,简直便是辨不清楚自己的身份。若不让他们受一受罪,指不定他们心里还会生出甚么歪念头呢。嫂嫂,你便直说罢,想怎么教训他们?无论嫂嫂想做甚么,我们都只听嫂嫂的!”
张清皎神色微缓,道:“我已经让锦衣卫仔细查过他们家的事。说实话,他们家如今处处都是漏洞,无论从甚么地方入手,都能狠狠折腾他们一番。可他们眼下有祖母相护,若想在公堂上给他们治罪定是不成的。因此,我仔细想了想,咱们手头最好拿捏的,唯有两处。”
四位长公主皆目光微动,听得格外认真。便听她缓缓道:“一则,周家子弟大都不成器,经常做些荒唐事,家宅本便不甚安宁。庆云侯府大抵好上一些,不像长宁伯府那般暗潮涌动。但只须将他们在外头寻欢作乐,养外室捧戏子之类的事透给家眷,便能让他们慢慢乱起来。再加上父母平日里对儿女颇有偏爱,兄弟姊妹间本就积怨甚深,若是牵扯到未来继承爵位以及分家产之事,说不得好几房都能撕破脸。”
“此计甚妙。”仁和长公主抚掌道,“他们自己家宅不宁,忙得焦头烂额,哪有空闲再琢磨怎么祸害别人?不过,这只是激发了他们原本就有的矛盾,倒是有些便宜了他们。嫂嫂再说说,第二则是甚么?”
“二则,他们家于经济庶务一窍不通,只知侵占田庄与店铺,却不知该如何经营,便都一概交给了奴仆管理。那些奴仆欺上瞒下,对下克扣盘剥,对上哭穷,自己中饱私囊,过的日子不比寻常的官宦人家差。”张清皎眯了眯眼,“若是将这些事都揭开,让周家乱上添乱——趁着他们自家争权夺利,咱们正好可将那些位置不错的店铺盘过来。”
“是啊,咱们的店铺生意越来越好,最近不是正想着须得多开几家铺子么?”永康长公主笑道,“这可真是有缘呢。横竖他们也不懂得经营,或许觉得每年没多少出息的铺子算不得甚么,拿到手的银两才最实在。”
“就算是他们自己争抢着经营铺子,咱们也能适当地打压一番啊。”仙游长公主眨了眨眼睛,“嫂嫂应当已经查出来,他们那些铺子都是经营甚么的罢?无论他们想做甚么铺子,都只能亏钱,他们自然便会寻思着赶紧将铺子出手。”
“到时候,给他们留几间没甚么出息的铺子支应着场面。”张清皎淡淡地道,“等他们花光了手中的银两,维持不住豪奢的生活时,就该知道甚么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了。若是他们过不得清贫些的日子,便只能主动卖掉田庄或者家里的金银珠宝维持生活。”
她的最终目标并不仅仅是周家的店铺,还有他们的田庄。若是锦衣卫不曾查证,她和朱祐樘都不知晓,他们在先帝年间竟然侵占了那么多田庄。这些田庄既是他们欺压百姓得来的,自然不能留在他们手里。李广已经去了吕宋一带,指不定甚么时候就能带回她心心念念的种子。她一直觉得皇庄有些不够用,到得那时候,这些田庄正好可用来实验种新粮。
“嫂嫂想得很周到。”德清长公主道,“于细微之处出手,谁都察觉不出来,才是好手段。经嫂嫂抽丝剥茧,我方才明白,这些其实是一环套着一环。家风差的人家,经济庶务便不可能理得干净。而经济庶务理不妥当,家中的矛盾便迟早会显露出来,败落也不过是一两代的事而已。”
“我也只能初拟计划,如何着手便只得靠你们了。”张清皎道,“来,咱们来列一列需要做哪些事。你们只管挑自己感兴趣的,各领几项。无须着急,遇到时机的时候便顺水推舟,静待事情发展即可。不然,若是周家生事,很快便败落了,难免会惹人怀疑。”
“嫂嫂放心,我们明白。”仁和长公主道。周家倚靠的是周太皇太后,她们再如何小心谨慎也不过分。不过,或许正因如此,她们心底都带着些许隐秘的兴奋感。祖母每回都不顾是非黑白,非得护着周家,她们早便已经看不过眼了。这回能帮着嫂嫂出气,多少也荡平了她们心底的不满之意,甚至有种“行侠仗义”的满足感。
这边厢姑嫂五人正热火朝天地商量着“要事”,另一厢,朱厚照却是耷拉着小脑袋立在角落里面壁。他能零零星星听见娘和姑母们在议论甚么有趣的事,可却因着离了一段距离,听得并不清楚,心里简直快被好奇给淹没了。
可偏偏,眼下正是他受罚的时候,无论他做甚么都不能离开这个角落。而且,他还不能一直神游天外,更不能想方设法给自己顽耍取乐,因为娘给他布置了许多功课。诸如背三百千,或者描摹娘新画的关于怎么保护自己的故事书。等到晚膳的时候,娘还会过来检查他的功课进度如何。
尽管每回受罚都只有两个时辰,其他时候仍然任他顽耍,但对他而言,这已经是他所能忍受的极限了。幸而,在角落里面壁久了,他好像渐渐地习惯了些,也不会总心心念念地想活动活动身体。而且,只要一想到自己只需要忍耐两个月,比成日蹲在书房里抄书的小舅舅和八叔少一个月,他心里似乎又好受了些。
当然,罚归罚,娘也没忘给他奖赏。天候越来越冷后,爹娘原本都不许他再骑果下马崽四处溜达了。这一回,娘却是破例答应让他每日上午都能出去骑一会儿小马。可他乐呵了半天之后发现,这样的天气,确实不适合骑马。就算捂得再严实,寒风也能将他整个人都吹透,险些要冻僵了。因此,他便自行改成了遛马,奖赏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落了空。
仔细想想……似乎除了罚之外,他好像甚么都没得到?可……那好像也是他自找的?
朱厚照皱着眉,思索着对他而言颇有些复杂的问题。直到姑母们都陆续离开了,他才勉强收回了注意力,继续背他的三百千。他记忆力极为不错,背这些自是不在话下,稍费些功夫,便可朗朗上口了。
不过,爹娘每天都会给他讲一些三百千的故事,娘还要求他画成小故事书。所以,他的进度便拖慢了不少。一边回忆这些故事,一边亲手将它们画出来,他的记忆自是更深刻了——虽说除了他自己以及爹娘之外,绝大部分人都猜不出他那些涂鸦究竟是甚么意思。
张清皎缓步行来,立在儿子身后,看他垂着小脑袋涂涂画画,心中不由得一软。小家伙已经在角落里待了整整一个月,之前还有些坐不住,如今却是安静了许多。便是他独自一人,也能认真地读书作画。
既然能够适应这样的生活,想必也能适应即将出阁读书的日子罢。等两个月结束后,他便会发现,这样的“惩罚”是读书进学的时候必须经历的,其实算不上是甚么惩罚。不过,她还有些拿不定主意,该甚么时候与他说移宫的事。
“娘……”察觉她来了,朱厚照唤了一声,将自己的涂鸦举起来给她看,“看!”
“画得不错。”张清皎笑道,“是‘自羲农,至黄帝;号三皇,居上世’?”
“嗯!”朱厚照点了点小脑袋,“娘,这两天是不是要考会试了?那些干坏事的坏人都抓住了么?”
“坏人都已经抓住了,干坏事的人不能考会试,还须得按照律法治罪。”张清皎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你记得很清楚,今天正是会试开始的日子,你沈表舅应该正在贡院里奋笔疾书呢。”
“大舅舅真的不考试?”
“他不想考,谁都拗不过他。”
“……我以后要考么?”
“你想考?”
“不,我要当大将军!”
“大将军也得考试。”
回坤宁宫瞧瞧妻儿的朱祐樘立在门旁,含笑望着母子二人,听着他们的对话。他的笑容犹如春日暖阳般,透着自心底深处甚至是魂魄中散发出的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 mua~~今天的份
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