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朱祐樘听了这话, 都禁不住神色微霁, 表情平静了不少:“卿卿放心, 国库的粮草须得用在更值得的地方,绝不会浪费在这种人身上。少养这样一个罪人,便能多养几位边疆的将士,谁都知道该如何做出选择。”
“至于这朱钟鈵, 无须刘氏与武氏的证词,只需宫人作证, 便能坐实他不孝逆殴之罪。杀死二十余人、伤害数十人, 且对母不孝、对妻不仁、对子不慈、对弟不悌——数罪并举, 如此大奸大恶之徒, 若不严惩他不足以平民愤, 更不足以正宗室之风。不过,念在高祖遗训的份上,便赐他自尽罢。”给这朱钟鈵留个全尸, 便算是他的仁慈之举了。
“那些私自出逃的宫人又何罪之有呢?”张清皎想了想,道,“若非她们鼓起勇气逃出来,朱钟鈵所犯的罪行也不会大白于天下。教我说,她们不仅无罪,反而有功。若实在须得按律法来给她们治罪, 便让她们功过相抵,放她们归家去罢。好好的姑娘,逃离了朱钟鈵的魔掌, 说不得往后还能过上正常的日子。”
朱祐樘颔首道:“确实该如此。我们的怜悯与仁慈,只给这些值得我们怜悯的子民。就当是为宗室积德行善也好,将这些宫人都放了罢。至于宁化王一脉……朕担忧嗣子奇的教养问题,便让他奉着武氏、刘氏等长辈来京中暂居罢。”有朱钟鈵这样的爹,又被逼着作伪证诬陷亲娘,谁都不免担忧这位未来的宁化王的身心健康。若能得礼部、宗人府好好教导几年,朱奇说不得能忘却这些过往,成为一位至少是“正常”的郡王。
帝后二人商议着断完这个案子后,朱祐樘便以朱砂在折子上写下了批复,而后示意怀恩继续说下一个案子。怀恩顿了顿道:“这个案子依旧是晋藩宗支所犯。”
他说罢后,便听皇后娘娘蹙起眉道:“怎么偏偏晋藩出了这么多是非?”按理说,晋藩的所有宗室,都应奉晋王为宗支之主,受晋王的管教与约束。如今底下宗室连犯了两个大案子,足以可见晋王教化不力。
皇帝陛下自然也想过申饬晋王。可如今的晋王本便是个不靠谱的,先前还因私自收留阉人而上了自罪的折子。若想让他来约束住底下这群晋藩宗室,决计是不可能的,因为他没有这样的能力。
这第二桩案子并没有第一桩案子那般惊人,但也是重案要案。主要人物是晋藩庆成王朱钟镒的王长子朱奇浈。因他年纪渐长,负责代理庆成王府的府事,便与当地文武官员熟稔起来。不久后,他认识了太原右卫指挥佥事李学等人,关系日渐亲密,遂勾连着一起偷盗军粮银两绸缎等物中饱私囊。
他们狼狈为奸,贪污偷盗越发猖獗。名唤刘珏、金荣、陈贤、沈清等几位军人知道此事后,便准备揭发他们。谁料揭发之事被李学知晓,李学属下有一名唤作黄玺的百户出了个馊主意,让李学将刘珏等人关进监狱,并诬陷他们盗墓。
刘珏等人被杖责一百后,刘珏与陈贤便越狱逃走了。李学将陈贤抓了回来,竟是活活将他杖毙了。李学的爪牙又要去抓沈清,沈清见陈贤冤屈而死,便赶紧逃走。李学没有抓住沈清,遂抓了沈清之妻其氏及仆人傅氏。为了逼这两个弱女子招出沈清的下落,他竟是动用了炮烙之刑,将傅氏刑讯而死。
沈清带着儿子一路逃到京城想告御状,却未能成功。因为李学先下手为强,教唆庆成王朱钟镒诬告沈清。沈清被人当成了嫌犯,非但没有人愿意听他的冤情,反倒是被逼得四处躲避。不久后,父子二人就被李学派人紧赶慢赶地抓了回去。而后,为了泄愤,沈清之子被李学生生打死,沈清也被他的爪牙勒死。
这时,仅剩的那位军人金荣趁机越狱逃了出来,与弟弟金通一起告李学枉杀人命,以及李家女与庆成王府私自成婚等等。为了湮灭证据,李学派人将金通抓进监狱,动用严刑将他杖毙。接连死了这么多无辜的性命,受害者家人再也忍耐不下去,遂在金荣的带领下,一同告发了李学。
对此,内阁的票拟是:杀死无辜军民的是主犯李学,他与从犯等十一人都须得处斩。而庆成王长子奇浈所犯的仅是偷盗贪污军粮银两之罪,因此,判朱奇浈革去冠带在府中闭门思过好好读书,庆成王诬告之事则以申饬即可。
“这桩案子中的恶人并非宗室,看似并不是一桩重案,实则并非如此。”朱祐樘眯了眯眼,冷声道,“俗语有云,‘狗仗人势’。若非有庆成王府在身后撑腰,那李学区区一名指挥佥事,怎敢屡屡杀人?甚至连上京告御状的沈清父子也敢抓回去除掉?奇浈虽然没有杀人,却也不能说与这么多条人命没有任何干系。”
“但是,并没有证据证实,庆成王府在这件案子里犯下了甚么样的罪责。”张清皎轻叹道,“以目前所得的证据,他们犯的错,其一为合谋贪取军粮银两之罪,其二为违背祖训私自与当地文武官员结亲。”
“仔细说来,这两条罪状与先前钟陵郡王之罪很是相似。若往大了说,便是意图不轨;若是往小了说,那便是违背祖训与规矩。前者可废为庶人,后者则可罚俸,私自结下的亲事亦须得作废。”
朱祐樘沉吟片刻,道:“废为庶人稍有些重了。”之前钟陵郡王那桩案子若不是事涉自家皇后,又有谋反之嫌,他也不会断然将其废为庶人。眼下却不同,庆成王府并没有谋反的意图,亦不曾伤害他家皇后,因此可稍稍放宽一些。“不如这样罢,罚庆成王三分之二的俸禄,并剥夺奇浈王长子继承庆成王之位的资格,由他的弟弟们替上。”
于是乎,又一桩案子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断了案。怀恩便提起了第三桩案子,泯藩南渭王长子膺罢,几乎是与朱钟鈵一般灭绝人性的凶手。泯藩乃是高祖第十八子朱楩之后,若论宗室辈分,南渭王与宣庙同辈,朱膺罢则与英庙同辈。
朱膺罢是南渭王的嫡子,早年便被封作长子,日后当继承南渭王封爵。可此子自幼性格暴戾,若有人敢不听从于他,他便命人将其打杀,甚至将人绑在木桩上当活靶子,用箭将对方活活射死。先后足足有数十人都命丧在他手中。他还强行/凌/辱/南渭王的妾室,但南渭王却并未惩罚他,反而将这些事都掩盖下来。
朱膺罢并未因南渭王的袒护而有所悔改,反倒是越发不将父亲与亲眷们放在眼里。他视所有弟弟为仇寇,与他们都有龃龉,还曾派人给他们投毒想杀死他们,只是未能成功。其中有一位弟弟名唤朱膺钞,妻子赵氏生得很是貌美。朱膺罢垂涎弟媳的美貌,便罔顾人伦,一次又一次地/凌/辱/于她。
出了这样的事,南渭王依旧袒护嫡子,不但不对他加以约束,反倒是劝朱膺钞搬出王府躲避。朱膺罢得知此事后,因担心他欺侮弟媳的事情暴露,便索性派人散播流言说是赵氏与别人私通。为了不让赵氏说出实情洗刷冤情,他便强逼赵氏自杀了。赵氏的婢女逃脱,告知了朱膺钞的生母此事的内情,他竟是将她们都活活打死了。
此时,朱膺钞已经是这桩罪行的最后一位知情人与证人。朱膺罢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派人将他的府邸围了起来,打算将他杀死。懦弱的朱膺钞终于明白,自己无论怎么躲也躲不过去,妻子死了,母亲死了,紧接着轮到的便是自己。于是,他赶紧翻墙逃跑,告发了朱膺罢。
内阁对此案给出的判罚是:朱膺罢恶行累累,理应废为庶人。但念在南渭王为他求情,可暂时废去他继承南渭王爵位的资格。至于他的属下,则按照罪责的大小分别判处斩或充军。朱膺钞所告亦有不实之处,革去禄米三分之一。
“此案与朱钟鈵案极为相似,比照那件案子判罚即可。”张清皎蹙眉道,“南渭王执迷不悟,明知嫡长子犯了如此大错,却依旧对他百般袒护,可见并未尽到为父教养儿子的责任。子不教,父之过。我看,倒是必须革去他禄米的三分之一,以儆效尤。”
“否则,今后所有宗室都学着他为亲眷求情辩护,又将律法置于何地?难不成任何人犯下如此大罪,只须亲眷苦苦为其求情,便都能赦免?至于朱膺钞……没能保护好生母与妻子是他的过错,革去禄米三分之一的惩罚倒也合适。”
朱祐樘颔首,给朱膺罢判了赐自尽。泯藩这桩案子,他虽对朱膺罢的恶行感到愤怒,却也同样对南渭王的行为觉得很失望。爱子不同于纵容儿子,更不同于完全失去了是非观念,否则儿子必定会长歪。朱膺罢之所以会如此暴戾,完全是南渭王纵出来的,父子俩都该为那些无辜人的性命负责任。
若换了是他,纵然再疼爱儿子,也绝不会溺子至此。过度溺子如同害子,卿卿时常提起的俗语,确实是有道理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桩案子不是同一年发生的
为了加强冲击性才放在了一起
_(:3∠)_~
朱膺罢应该是金字旁罢,显示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