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匹快马沿着驿道飞驰而至, 守在城门口的卫士本想拦住, 但瞧见御马者亮出的腰牌后, 便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两步。听得马蹄声响,在城门附近穿梭的民众忙不迭地让出道来。有眼尖的也瞥见了腰牌,与身边人窃窃私语起来:这不是锦衣卫么?
半个时辰后,朱祐樘便接到了消息, 说是牟斌已经回京,正在殿外等候召见。“牟爱卿终于回来了, 快让他进来。”
牟斌此去江西便是半年, 期间只是在他生辰的时候上了庆贺折子, 别的没有只言片语。单只这一条, 便可知他在江西应当掣肘颇多, 所以才不能轻举妄动。也因此,尽管朱祐樘仍不愿意相信宁靖王有谋反之意,但也不得不承认江西这片地界底下绝不平静。
“微臣参见陛下。”风尘仆仆的牟斌只匆匆换了身飞鱼服便赶了过来, 身上似乎仍然依稀带着风霜。跟着他前往江西的几名锦衣卫也纷纷跪下行礼,每人都多少有些疲倦之意,但因前来面圣之故,精神状态却是不错。
“起来罢,爱卿奔波千里,一路辛苦了。”朱祐樘道, “此去半载,爱卿在江西有何发现?”他不必使眼色,何鼎便早已带着小太监们退到了门外, 守着门口。殿内只留下这几名锦衣卫以及司礼监的怀恩、萧敬等大珰们,无论说起什么大事,他们都是足够值得信任的。
“回禀陛下,微臣也没想到,竟会在江西盘桓这么久。”牟斌回道,“微臣奉陛下之命,以为宁靖王祭奠为名,去了宁王府一趟。因世子好客,便留微臣在宁王府客院住下了。直到宁王出殡封陵为止,微臣一直在宁王府中,也陆续见到了宁王一脉的所有人。”
朱祐樘轻叹:“宁靖王的丧事办得如何?”
“按照礼部的规制治丧,极尽哀荣。世子以及诸位郡王每日哭灵,形容枯槁,倒都颇为孝顺。宜春郡王与郡主、仪宾奏报礼部之后,也来到宁王府祭奠。”宁献王(朱权)之子多数都已经病亡,尚在世的唯有宜春郡王朱盘烑。论辈分,他是宁靖王朱奠培的叔父,年纪却只长了四五岁而已。宁献王所出的郡主倒是不少,只是如今在世的也寥寥无几了。
“微臣在宁王府中住下后,发现周围耳目众多,便并未轻举妄动。不过,他们虽然看得严密,微臣也私下做了些调查。至少,在宁王府中瞧不出异样。直至宁靖王出殡封陵,微臣也没有发现甚么蛛丝马迹。”
“你所言的‘周围耳目众多’,是否指的是宁王府的侍卫?”朱祐樘微微皱起眉,“虽说宁王府当年也很有不少悍勇的亲兵,曾经跟随宁王四处征战。但后来削了不少,调走了不少,应该也不剩什么了。”
“而今宁王府的侍卫,应当多为当年留在宁献王身边的亲兵之后,功夫都甚是不错。”牟斌道,“他们对微臣虽有提防,但也并未流露出太多形迹。看似是纯粹警惕微臣的身份,而非过分防备的模样。”
“既然宁王府没有异样?那为何爱卿这几个月一直都不曾往京中递消息?”
“……因为微臣觉得,江西的卫所多半贪腐成风,不值得信任。况且,离开宁王府后,微臣也确实发现了些许端倪。辞别宁王世子后,微臣便借着祭拜为名前往龙虎山正一观,调查那名老道的身份。据张真人所言,正一观并没有张家人流落在外。”
“微臣描绘了那老道身上的特征与形容后,正一观有道长记起来,早年确实有一位这样的弟子。并不姓张,而是父母送来求道的。不过,因着他俗念太重,与富贵人家来往太过频繁,反倒是无心修道,正一观便将他逐出了门庭。离开龙虎山后,据说他在江西境内四处云游,后来就不知所踪了。”
“不过,时隔多年,此老道究竟是否当年的那位弟子,他们也无法确认。因此,他们便派了两位天师前来,辨认这老道的身份。其中一位天师曾是这老道的师弟,与他相识数年,应当能认得出他。”
朱祐樘微微颔首:“那便待这两位天师稍休息一两日后,再领着他们去北镇抚司诏狱里辨认罢。如能确认这老道的身份,再调查他的身世便容易了。不过,他早年曾与甚么样的人结交,可能不太容易查得出来。”
“他离开江西至少有四五十年了,确实很难查证。”牟斌道,“考虑到若只查到此处,便如同一时间断了消息,其实并无太大的进展。微臣便自作主张,想查一查宁王一脉与淮王一脉诸藩宗室之事。万一有所收获,也不算白来一遭。”说罢,他便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交给了怀恩。
怀恩呈给了朱祐樘,朱祐樘翻开来一看,便见上头以蝇头小字写得密密麻麻。无论是宁藩还是淮藩的每一位宗室底下,都带着一条一条各式各样的描述。良善些的,便只有些性喜女色之流的描述;为非作歹的,便或有欺压民众之罪;更有些曾殴伤百姓,杖杀奴婢,强夺钱物与女子者,竟然从没有言官弹劾过。
朱祐樘看得眉头微皱,仔细翻过之后,见有关于钟陵郡王朱觐锥的条目,便仔细看了起来。他家皇后之前曾告诉他,查她多年前定亲之事意欲毁她名声挑拨离间的刘家,如今正在钟陵县任县丞。时隔这么些年,刘家突然抓着此事不放,且舍出了大量金银,背后必定有指使者。他与皇后一样,都觉得这钟陵郡王有问题。
就见关于钟陵郡王的条目上,只写他性好美色,擅画仕女图。为了讨好于他,钟陵县的小吏与富家无不献上女儿给他做妾。据说,钟陵郡王府的妾室已经有十五六人。就在宁靖王薨的前一段时日,他刚纳了一房十四五岁的妾室。
朱祐樘略作思索:“你可知,钟陵县县丞刘郸可曾将他的女儿献给了钟陵郡王?”
牟斌想了想,低声问了身边的锦衣卫几句,答道:“县丞之女据说曾经应选太子妃,钟陵县也曾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她险些便被宫里取中了——微臣怀疑,这是刘家为了自抬身价刻意传的消息。消息传出后,便有几家当地富户想求娶刘氏,但刘家似是看不上他们,有意嫁入高门。后来不知怎地又传出刘氏是品性不端才落选,而且还克死了亡夫,于是县丞便匆匆忙忙地将女儿献给了钟陵郡王为妾。”
“果然如此……”朱祐樘道。只是不知,钟陵郡王之所以让刘家毁皇后的名声,究竟是被妇人挑唆的,还是对皇后与他有恶意。毕竟,此举看着便像是妇人的手段,更似是刘氏对自己而今的妾室身份心怀怨愤,所以迁怒于皇后。不过,无论是不是刘氏所为,钟陵郡王必定都知道一二。否则,刘家也拿不出那么多金银来行事。
“此事你再派出锦衣卫去兴济仔细查一查。如能查出底细,指不定案情会有些进展。”
“微臣遵命。”
“朕看这些条目上,虽有逾制或犯罪之举,却并没有谋逆的迹象。爱卿方才所说的发现了些许端倪,指的又是甚么?”
“回禀陛下,经过微臣数月暗访,发现宁王府时常派出仆从,借故与诸卫所来往。而且,当地官员不少都与宁藩宗室走得极近,如钟陵郡王那般纳妾者有之,也有将郡主、县主、郡君嫁给当地豪富之子者。虽说没有明显的证据,但宁藩之事确有足可疑虑之处。”
朱祐樘抿了抿唇,将小册子放在一旁:“没有证据,仅是可疑虑,便无法证实此前之事是宁藩所为。不过,据你的观察,淮藩似乎更安分些?那就藩江西周围的藩王呢?”
“淮王一脉确实更平静些,虽也有欺压百姓与犯罪之举,却并不过分结交官吏,更与卫所没有关联。正因如此,微臣才觉得,宁王一脉更值得怀疑。至于江西周围的藩王,微臣这一回并没有前去调查。不过,可派出锦衣卫私下暗访取证。”牟斌道。
朱祐樘其实已经隐隐意识到,郑旺那桩案子以及宫女冒名顶替一案,也许和宁藩确实脱不了关系,情绪不由得略有些低落起来。但是,理智告诉他,此事远远不曾结束。只要宁藩或者某一个藩王仍有野心,便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家人安安生生地过下去,必定会再折腾出事来。
到时候,只要他们胆敢出手,那便是拿住证据的最佳良机。“不仅仅是宁藩,你派出几队锦衣卫,将诸藩宗室的情况都仔细调查一遍。朕不仅仅想看到这件案子相关之事,还想知道其他宗室就藩之后是否安分守己。若有人犯案,无论所犯罪责大小,立即发来折子禀报。是时候好好整治整治宗室的风气了。”
“是,微臣领旨!”牟斌心领神会,带着锦衣卫们告退。
“那两位龙虎山天师,改日你也带进宫来罢。”朱祐樘又道。他对歪门邪道不感兴趣,但对高人们却是颇为信赖的。既然这两位道人来自正一观,想必修行不一般,见一见应当也无妨。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不太舒服
所以没有抓虫
明天抓虫,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