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朱祐樘与内阁的据理力争后, 阁老们终于答应“公开审理”郑旺案。随后, 西华门外便张贴出了一张圣旨, 很快便引来不少百姓驻足。这些年来,西华门外时不时便会张贴圣旨或懿旨,人们都已经渐渐习惯时不时便来瞧一瞧了。自有识字之人摇头晃脑地给不识字的念圣旨,还有好心人解释皇帝陛下的旨意究竟是什么意思。
于是, 一传十十传百,没两天大半个京城便都知道, 三司将公开审理一件胡乱传播流言的案子。虽说没有人知道犯人究竟传了什么流言, 但即使是寻常的百姓也都很清楚, 能惊动三司审理的必定不是什么小案件。
有人觉得好奇, 想知道这究竟是一起什么案件, 因此便在西华门报了名;有人想开开眼界,看看三司审案究竟与县令审案有何不同,也去西华门报了名;有人对流言深恶痛绝, 想知道该如何破解流言,也去了西华门……
虽说平民百姓们旁听审案的目的各不相同,但锦衣卫审核他们的标准却是相同的——遵纪守法的良民,极具道德感。更重要的是,这些人平日里都是在邻里间稍有些影响力的。因着品行出众,他们说的话通常都能够取信于身边之人。
到得三月初七那一日, 上百名通过审核的平民百姓都聚集在西华门外。经由锦衣卫与宫中小太监的指引,他们和受邀前来的数十位德高望重的耆老们一同来到了午门与奉天门之间的广场上。
广场左侧已经被行障围了起来,作为公开审案之所。刑部尚书、大理寺卿、督察院左右都御史都已经坐北朝南上座, 王恕王阁老、李东阳、谢迁以及数位尚且年轻的翰林、言官等分坐两列,怀恩和萧敬作为督查亦坐在旁边。
等到百姓们都纷纷到齐了,规规矩矩地在东、南、西三面就坐后,三司便传唤郑旺。众目睽睽之下,在诏狱里非但没有受苦,反倒养得油光满面的郑旺笑嘻嘻地被押过来了。刑部尚书为主审,见他丝毫不知礼仪规矩,不由得皱起眉来:“堂下的犯人还不跪下!”
“老子甚么时候变成犯人了?胆敢审问老子,你们的胆量还真够大的,就不怕老子认了太子这个外孙之后,把你们统统都抄了家?!”郑旺非但没有被公审的架势给吓着,反倒气焰更加嚣张了。
其实,刚开始被关进诏狱时,他也很是心虚腿软了一段时间。但锦衣卫非但不给他用刑,反而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他便不由得对自己的“身份”更深信了几分。贵人果然没有诓骗过他!他的女儿果然是太子的母亲,而他才是太子的外祖父,才是注定要封爵的人!不然,锦衣卫为何会待他这般客气呢?
于是,在诏狱里度过几天后,郑旺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将自己说出的谎言都当成了事实,越发飘飘然起来。虽说他明知自己正在被审问,堂上坐的都是从未见过的高官,但他依然毫无惧色,心里甚至想道:等老子封了爵,你们还不都得来巴结老子?
三司审过很多次重案,却从未见过脸皮如此之厚的无赖之辈,真真是大开了眼界。刑部尚书冷笑一声,正待要更强硬些,立在郑旺身后的锦衣卫冷不防地踹了一脚,将他踹倒在地。郑旺五体投地地行了个大礼,回头一看,嘴里立即不干不净地骂了起来。
那年轻的锦衣卫目不斜视,只当他胡诌的那些话与自己毫无干系。三司看了他一眼,首次觉得锦衣卫里似乎也有不错的青年人。而围观的百姓们原本被郑旺的话惊了一跳,见他活脱脱就是个地痞无赖,哪里还会信他方才所说的——他才是太子殿下的外祖父?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竟然还妄想自己是太子殿下的外祖父,他莫不是一直醉醺醺地在做梦罢!
既然面对的是一个混不吝的无赖,三司也便不再文绉绉地审案了,而是直截了当地道:“郑旺,你自称太子殿下是你的女儿所生,意图损害太子殿下与皇后娘娘的名声。按国朝律法,当论斩!”
“太子殿下就是我女儿生的!”郑旺听得“论斩”二字,几乎要从地上跳起来了,“老子就是太子殿下嫡亲的外祖父!哼!凭什么那张家能被封为寿宁伯,老子却只能吃不饱穿不暖?老子这次就是来为自己讨公道的!”
“你凭什么说太子殿下是你女儿所生?从何处得来的消息,还是一切不过是你的臆测?此外,你女儿不是多年前便已经被你卖给了牙婆么?就为了还酒资,你就随便地将她卖了出去,你可知她流落到了何处?这么些年,你这做父亲的对她不闻不问,连她的下落都不知道,还敢妄称她生下了太子殿下?!”大理寺卿冷声道。
围观的百姓们顿时齐齐地露出了不屑的神色,便听郑旺嚷嚷道:“老子后悔了还不成吗?!”嘴里又说起了不干不净的话。
某道行障后,年轻的帝后也在静静地旁听这回的审问。皇后娘娘轻轻地蹙起眉来,低声道:“此人在公堂上如此放肆,能否治他蔑视公堂之罪?不然,谁能听得下去这些污言秽语?听来都觉得脏了耳朵。”
皇帝陛下眯了眯眼:“是该先打他一顿,灭一灭他的气焰。不然,人人都在公堂上如此行事,置官府与律法于何物?”于是,他将何鼎招过来低声说了几句话。何鼎立即悄悄地给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以及督察院左右都御史递了条子。
三司也早有此意,于是顺势便治了郑旺一个蔑视公堂之罪。锦衣卫遂押着郑旺去行障外头打板子,行刑的正是方才踹郑旺的那位锦衣卫,下手极为有分寸。他看着像是没有用多大力气,也不会将人打得血肉模糊,但却疼得郑旺鬼哭狼嚎,留下了不小的暗伤。
经过一番教训,锦衣卫便如拖死狗一样将郑旺拖了进来。只觉得疼得快死过去一回的郑旺终于老实了不少,心底也悄悄地升起了惧意。但都已经到眼下这个地步了,也容不得他后悔了。他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拼了命博取一份荣华富贵,而不是老老实实地去将牢底坐穿。
“郑旺,你可得实话实说。不然,便是欺瞒公堂之罪。到时候要打的板子,可不只是三五十这么简单了。”督察院左都御史道,“说罢,你连女儿被卖到了何处都不知晓,何以妄称太子殿下是她所生?”
因身上疼痛难熬,郑旺难得地老实了几分:“俺今年一个人孤零零过的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就想着要找一找闺女的下落。好不容易寻见当年的牙婆,知道闺女被卖给了一户同样姓郑的大户人家,俺便寻了过去。谁知那户人家不承认俺的闺女在他们家,只说早就病死了。俺气不过,一直在他家附近转悠,想给可怜的闺女讨个公道。没想到,没多久就听人说起他家的闺女被选进了宫,还给皇帝生了个儿子。”
“明明这是件大喜事,但这郑家却什么都不提,俺觉得,其中一定有蹊跷。所以,俺就仔细地在他家周围打听,这才听说就在采选的那一年,他们将大女儿嫁了出去,让一直在庙里住着从来没见过人的小女儿进了宫。那个送进宫的小女儿一定就是俺的闺女!给皇帝生了个儿子的女人,也一定就是俺的闺女!”
三司被这奇怪的逻辑震惊了。原来天下间竟然还有这样的人,听人随便说几句话就信以为真!还以为他真的有什么凭据,没想到仅仅只是听到莫名的流言罢了。“仅仅只是别人说,这家的闺女给皇帝陛下诞下了皇子,你就信以为真?!这人究竟是谁,你若能供出他,流言的源头便不是你了,你也可罪减一等。”
郑旺遮遮掩掩地不肯明说,只是道:“这是俺的贵人,俺怎么也不会说的。”
“呵,那你凭什么认定被送进宫的就是你的女儿?可有人证?可有物证?若是你女儿真的病死了,那个郑家真的有两个女儿呢?你所说的一切皆是凭自己的猜测,只靠着猜测便敢四处招摇诈骗,无论是谁来评断,你都犯了国朝的律法!”
郑旺赶紧道:“天下哪里有那么巧的事?采选之前那郑家明明只有一个女儿,采选的时候突然就多了一个刚从庙里回来的小女儿?他们一定是舍不得让自己的女儿进宫,所以才想方设法让俺的闺女顶替了!”
旁听的百姓们低低地议论起来,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觉得,这郑旺就是无事生非。为了酒资就能将女儿卖出去的人,怎么可能良心发现,突然想到去找女儿?就算他去找女儿,恐怕打的也不是将女儿赎回来的主意,而是想要钱罢!没找着女儿,也没要着钱,他当然不会甘心,心里指不定会如何恨那郑家呢。
在这种时候,这个满脑子只有钱的无赖听别人随便说了一句话,当然会信以为真。要知道,如果成了太子的外祖父,那就是一飞冲天了啊!比起在泥地里打滚的生活,谁不想被封官封爵,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可天下间哪有这样的好事?声称自己是太子殿下的外祖父,就觉得自己真成了皇亲国戚不成?这种腌臜人满口胡诌,竟然也有人会相信,还四处传播流言?莫不是这些人都没长脑子罢!!
作者有话要说: qaq,不容易,存一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