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仁和长公主等人照常前来议事时, 张清皎便察觉王筠的神态略有些不自然。嘉善大长公主显然是已经告诉自家女儿看中了谁, 小姑娘见到她的时候难免带着几分羞涩之意,时不时地便出会儿神。
稀奇的是,周真亦是同样心事重重。她性情活跃,平日里话语不断, 时常妙语连珠。可今日却难得沉默了许多,眼角眉梢带着的不是喜意, 而是担忧与不安。也不知她想到了甚么, 还会蹙起眉头来。
仁和长公主自是不知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见两人都有些神思不属, 便顽笑道:“你们俩这是怎么了?昨日宴席上明明还好好的, 难不成是回去之后发生了甚么事不成?还是你们昨夜齐齐地辗转反侧,都没有睡好?”
王筠怔了怔,点头低声道:“确实没睡好……”
“我哪里还能睡得着呢!”周真愁眉苦脸地道, 已是快言快语地将昨夜重庆大长公主与她说的话复述了一遍,“我娘昨儿晚上忽然说,她看中了太后娘娘的侄孙王链,觉得他无论人品或者性情都极为出众。她还问我觉得如何——可我能觉得如何呢?我们家与王家素无来往,我从来没见过他,连他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仁和长公主有些惊讶:“重庆姑母真这么说?可我记得, 王链应该不是瑞安伯的孙子啊。”换而言之,王链家是没有爵位在身的,这也就意味着靠着外戚所得来的官职很难一代又一代传下去。对于周真这位公主之女而言, 这应当算是低嫁了,毕竟外戚的名声比普通勋贵人家还差一筹呢。
“瑞安伯的亲孙并没有适龄的少年郎。”张清皎思忖片刻,“年长些的都已经成婚,年幼的不过七八岁而已。母后的侄孙当中,也只有王链的年纪最合适了。而且,听说他亦是其中最为出众的。”
周真眨了眨眼,攥了攥手中的帕子:“娘娘可见过他?”
“自是见过的。”张清皎不着痕迹地瞥了瞥王筠,笑道,“他们兄弟俩与我两个弟弟交情甚是不错,偶尔也会随着过来坤宁宫问安。真姐儿,你想问甚么?身量,长相,还是谈吐与风度?”
周真被她打趣得羞红了脸,但依旧很是勇敢:“都想问……”因是被娇养长大的幼女,她的性情里便没有“不敢”二字,胆气比寻常的少女更足。尤其是攸关自己的人生大事,她自然会格外关心些。
“身量么,在同龄的少年郎里应当算是极为修长了。且他们王家当年是军户,家中有学武的传统,因此他的身形也不似寻常少年那般单薄。长相自是不必说,模样很是俊朗,不然也不可能被选出来当伴读。至于谈吐么,彬彬有礼,言之有物,听说在文华殿里读书也是经常被先生夸赞的。”
随着张清皎仔细的描述,周真双眸中的不安渐渐地消减了许多。她仔细想了想,忽然又问:“那他们家可有……可有纳妾之风?我爹娘相濡以沫,从来没有人能插足他们之间。我也希望自己的相公不纳妾,没有通房……就像,就像万岁爷与皇后娘娘一般……”
张清皎怔住了,几乎要为这姑娘的勇敢而喝彩了。除去仁和长公主之外,这是第二个在她跟前坚定地说,希望自己的相公能与自己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小姑娘。最为关键的是,她与仁和长公主极为亲近,故而她才愿意向她说真心话。而周真却不尽然,即使面对的是不那么熟悉的表嫂,她也依然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希冀说出了口。
王筠听了这些话,微微张大了双眸。她似是想到了自个儿,目光闪烁着,轻轻咬了咬唇。便听张清皎沉吟片刻,道:“据我所知,王家虽家风较正,但也并非没有妾室。包括瑞安伯在内,都有庶子庶女。王链的爹亦有纳妾,亦有庶出的弟妹。”
周真有些失望,细想之后道:“即使家中纳妾,若他能坚持不纳妾,也是好的。娘娘能不能替我问一问他,是否能够做到一生只与妻子相守?若不能做到,即使我娘再如何看中他,我亦是不可能嫁的。”
“你何不自个儿去问他呢?”张清皎温和地望着她,鼓励道,“亲口问他,听他回答,岂不是比听我转述更合适些?”
“……也好,娘娘能替我安排么?当他来坤宁宫问安的时候,让我们就在明间里见一面。这些话,我会当面问问他。”周真点头道,眉眼间俱是决意。身为大长公主之女,她绝不会委屈自己过一生。若只能屈就,倒不如独自过一辈子,反而更自在些,不是么?
这时候,王筠也鼓起了勇气,道:“娘娘可否,可否也替我安排一二?昨夜我娘也告诉我了,她已经与娘娘提起了亲事。我思来想去,也想先见一见娘娘的弟弟再说。”她相信,以皇后娘娘的品貌脾性来看,张鹤龄绝不会是什么混不吝的纨绔子弟。更何况,娘已经见过了那张鹤龄,不可能全然看走了眼。可即使如此,她也希望能亲眼瞧一瞧。
仁和长公主、皇二女、皇三女都睁圆了眼,看看周真,又看看王筠:“两位姑母难不成就是在昨儿的宴席上看中了他们?”不然,怎么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要在外戚当中择婿呢?说实话,虽说周家、王家、张家都是后族,但本质上皆是靠着女儿才得了富贵,怎么也比不上那些传承上百年的勋贵人家,更不必提清正的官宦人家了。
“想来应该是了。”张清皎笑道,“这回宴席是你们一同办的,倒是也与你们有缘了。这样罢,我先派人将重庆姑母与嘉善姑母请进宫来,问问她们的意思。若她们觉得择期不如撞日,就选在今日见罢。另外,王家也需要有位能做主的长辈,不如咱们去慈寿宫见面如何?拜见长辈的时候相见,说起来也并不逾矩。”重庆大长公主的性情与嘉善大长公主不同,定然不会已经风风火火地知会了王家。再者,眼下的世道也没有女方太过主动的道理,即使有意也须得先私下委婉地提示男方一二,由男方出面提亲。
周真与王筠自然没有意见。于是,张清皎便立即使了人出宫,将重庆大长公主和嘉善大长公主都请进宫来,又让肖尚宫去了一趟慈寿宫,与王太后提起了此事。
王太后亦是首度得知,重庆大长公主居然有意自己的侄孙王链。她自然觉得这门婚事不错,见到匆匆进宫的重庆大长公主后,不由得笑了:“链哥儿是个极好的孩子,不过,与你们家真姐儿相比,身份上仍是差了一些。”
“既然是好孩子,身份差些又何妨呢?人品性情都好,便意味着以后定然会有出息,不必指望着祖宗留下来的勋爵过日子。这岂不是比那些不思进取的勋贵子弟,只知靠父祖荫蔽的高官子弟强上许多?”重庆大长公主道,握住她的手,“若是两个孩子都对彼此有意,还希望皇嫂能替他们做主。”
“别的主我做不得,但链哥儿的婚事,我尚是能做得了主的。”王太后道,慈爱地望向周真与王筠,又对嘉善大长公主道,“鹤哥儿亦是极好的孩子,你的眼光极为不错。”她也曾见过张鹤龄多次,瞧出这是个颇有些心思、但心地却甚为不错的孩子。
“既然是皇后的弟弟,定是不错的。”嘉善大长公主笑道。
这一厢,女眷们都已经等在慈寿宫里了;另一厢,张鹤龄兄弟与王链兄弟接到张清皎派人来传的消息后,均呆住了。两个小的倒是满脸兴奋之色,在一旁嘿嘿笑着期待起了未来的嫂子;两个大些的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是好。
“张公子,王公子,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与两位大长公主都在慈寿宫等着呢。”前来传话的坤宁宫小太监道,“既然文华殿已经下了学,不如这便过去罢?总不能让娘娘与殿下们久等才是。”
“好,烦劳这位小内官领着我们过去罢。”王链到底年长两岁,很快便回过神来,微笑着道。张鹤龄也点点头:“多谢提醒,我们这便过去。”
说罢,两人再次对视一眼,落后了小内官几步。这个问:“你们家昨儿也和你提了婚事?是重庆大长公主的女儿?”那个同时问:“你居然被嘉善大长公主瞧上了?昨儿我伯祖父还说,赶紧从我们家里头找个适龄的姑娘出来,想将你定下来做王家的女婿呢。”
“……”张鹤龄沉默片刻,似笑非笑道,“若是顺利的话,我未来也是王家的女婿。”
“可惜此王家非彼王家。”王链轻轻一叹,颇有些惆怅地望着他,“唉,我伯祖父、祖父、叔祖父是真的喜爱你,昨天三人还特意让祖母们好生合计合计。只可惜,我家适龄的妹妹们很是有几个,一时没挑出来,竟然便让嘉善大长公主抢了先。”
“即使想与我们家结亲,也大可不必只盯着我一个。”张鹤龄眉头动了动,看向了旁边乐呵呵的两个小家伙,“这不是还有我弟弟么?且我们张家也并非没有别人了,我们从兄膝下还有一双儿女呢。”
“可那不是都得再等几年么?他们怕是等不及了。”王链摇着首道。
“……此事并非我们能决定的。”张鹤龄道,“罢了,罢了,不提这个了,我倒是想问问你,对这门亲事有何想法。”
王链挑起眉:“想法?这自然是桩大好的婚事。于我们二人而言,能娶公主之女都是高攀了。且听说这两位皆是在皇后娘娘身边受过教的,定然都不错,总比盲婚哑嫁娶个不知根不知底的好些。此外,须得与你说明的是,直至方才为止,我都不知重庆大长公主竟然替她的女儿相中了我。”
“你不知道?”张鹤龄愣住了,“你竟然没有一丝犹豫与惊讶?”
“我自然很惊讶,但却无须犹豫。”王链笑道,“若果真不错,太后娘娘自会替我做主。你的婚事,皇后娘娘也会替你做主罢,根本无须你多想。”
张鹤龄这才意识到,他们二人之间的想法存在着极大的差别。想到此,他正色道:“这既然是我的婚事,自然须得由我来做主。毕竟这是要与我生活一辈子的妻子,若我觉得不好,还勉强与她成婚,岂不是毁了两人的一生?”
王链颇有些意外地望着他,沉吟片刻:“你说得也有道理……”张家果然有些与众不同,即使是年轻一辈,亦可替自己的人生大事拿主意。这一点,王家却是远远不如的。不过,这样形容自己的婚事,足可见张家人性情中尚有些天真的一面。这样的天真,如今已经不多见了,真希望日后也不会渐渐消失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已抓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