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二爆吼出声:“二壮!”
金老二的心在滴血,他望着倒在他眼前的健硕大汉。
想起当初刚入镖局的憨厚傻大个,想起那个才喝一碗酒就烂醉如泥的二壮,更是想起那个初任护旗手信誓旦旦的镖师。
他开始不住地咳嗽,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情绪极度不稳定,他已经开始压制不住这毒药的侵蚀了。
鲜血自他嘴角溢出,混合着热泪,将他下颚的虬须沾染得晶莹璀璨。
魏尘与韩露鸳抗衡着三虎的攻势。
韩露鸳的身上也有着血迹,这些血当然是她自己的。
魏尘更是不堪,背部有着两个幽幽血洞。
魏尘瞥见韩露鸳染血的青衣,心中一阵绞痛。
为了金老二,他不怕死。
他的命本就是金老二救的。
可韩露鸳不能死,不能跟着魏尘一起死。
魏尘不愿她死。
“你快走。”魏尘一剑荡开花虎的大刀,冲韩露鸳道。
“我不走。”韩露鸳娇美的脸上有着一丝倔强。
“为什么?”魏尘声音几近沙哑,他的内腑早已在黑虎的深厚内力下震伤。
“因为我不想走。”韩露鸳的回答确实不算一个很好的理由,但却很好地表明了她不会弃朋友于不顾的决心。
“那就一起去死吧。”黑虎冷笑着,他的话有着震颤人心的力量。
八名镖师已经死了四个,还有四个在苦苦支撑着,可谁都知道他们跟魏尘一样,都撑不了太常的时间。
金老二闭上了双眼,他已不愿看着自己的兄弟朋友死在自己眼前了。
他觉得能够在死前交上魏尘这样的朋友,便已死而无憾了。
在这局势已然明朗的情况下,突然一阵清朗的声音传进客栈。
声音初听之时还在院外,再听之时已在耳畔。
不是某一个人的耳畔,而是所有人的耳畔。
“东西大街南北走,抬头看见人咬狗,拿起狗来砸砖头,砖头咬了狗的手。”
所有人骇然,只听声音便知来了一个轻功极好的人,如此轻功在江南上足以堪称顶尖。
“此人是谁?”精明人难免有迷糊的时候,看客之间开始议论起来。
“说胡话,话说胡,常州街头醉着游。此人定是那乞丐颠三。”一名留着小胡子的中年开口道。
“乞丐颠三?莫非是丐帮的九袋长老颠不凡?”不远处一名持刀大汉开口问道。
“不错,不过他不喜别人叫他九袋长老颠不凡,他更喜欢乞丐颠三这个称号。”小胡子中年回道。
黑虎的面色变得阴冷,丐帮乃中原第一大帮,丐帮若要插手此事,即便搬出七星堡的名头也是无用。
丐帮要做一件事,还从来没有因为任何人的面子而更改。
黑虎冷厉的双眸杀意闪现,他避开魏尘与韩露鸳,朝着金老二杀去。
他知道,若是丐帮真的插手,别说断肠草,就是七星海棠也休想毒死金老二了。
他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杀掉金老二。
可他还是慢了,见识到乞丐颠三那飘忽不定的轻功就该知道,要在他的眼皮底下杀人,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竹竿轻点屋檐,清脆之音未息,金老二与黑虎之间便已站立一人。
没有人看到这人是怎么出现的。
黑虎也没有看清,他只觉眼前一道模糊身影一闪,便有一人出现在他身前。
纵然心有不甘,他还是退下了,他知道眼前之人并无杀他之意,否则刚才那一瞬间,要取他的性命简直轻而易举。
他退下了,躬身退下了,退下的还有白虎花虎以及十五名黑衣人。
魏尘几近力竭,他终于有机会看向相助之人。
破烂的衣服上满是污渍,杂乱的长发上粘有油污,一双鞋子足足破了七个洞,完完全全一副乞丐打扮,还是那种混得很惨的乞丐。
可让魏尘动容的是,乞丐的眼眸,明如皓月。
他的眼眸足以令客栈的灯火失色。
颠三走到金老二与李佩身旁,从怀里取出两粒腥臭的药丸为他们服下。
随后双手印在两人背后,不消片刻,两人便是一口黑血吐出。
金老二与李佩撑着虚弱的身子抱拳:“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恩。”颠三笑着点头,拿起竹竿,走到魏尘面前。
竹竿轻点地面的“笃笃”之音不绝。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魏尘在颠三走过来的时候便已抱拳行礼。
颠三亮如皓月的眼眸盯着魏尘:“你叫魏尘?”
魏尘一怔:“是。”
“好,很好。”颠三扫视着魏尘。
他忽然从破旧的衣衫中掏出一粒药丸递给魏尘。
颠三的手漆黑嘛污,药丸之上也沾染着污垢,可依旧有着浓郁的药香自药丸之中传出。
韩露鸳闻到药香,面露惊异:“竟然是昆仑派特制的小还丹?”
“多谢前辈。”魏尘闻言,自然不会嫌弃,接过药丸。
颠三饶有兴趣地盯了眼韩露鸳,望着韩露鸳青衣之上的缕缕血迹,又看了看魏尘,突然哈哈大笑,“好,很好。”
他轻点竹竿便朝客栈楼梯走去,临走之时又从怀中递了一粒小还丹递给韩露鸳。
他走的并不快,步伐轻浮,竟似有些喝醉的感觉。
他缓缓走到客栈二楼,走到魏尘的客房。
客房的门是大开着的,里面红烛依旧,檀香熏熏。
所有人都能看得真切,他将魏尘客房桌中的那壶酒拿起。
走到客房门外时,已然将一壶酒饮尽,酒壶被他随手丢在了廊道中。
酒壶碎地的声音还未息,颠三的身影已消失不见,没有人看到他是怎么走的。
只有一道胡话依旧在客栈回荡。
“断肠客栈福来到,一口饮碎壶中草。颠三喝了倒四饱,醉生梦死无烦恼。”
魏尘跟韩露鸳缓步走到金老二身前。
金老二浓黑虬须的脸上依旧苍白,可他的眼却是红色的。
泛红的眼眶更是留下一行行热泪。
金老二没有道谢,他用自己粗糙的的大手紧握着魏尘的手,缓缓开口:“我们是朋友。”
“我们不是朋友。”魏尘眼眶中有着泪水打转,眼前的大汉鬓角已然有了皱纹,短短一瞬间,金老二似是苍老了几岁。
“我们……还不是朋友?”金老二声音有些沙哑。
“你是金老二,我是魏老三。”魏尘终于也抑制不住,滚下两行热泪。
“是,我们不是朋友。”金老二挂满泪水的脸上却笑着,“我们是兄弟。”
韩露鸳早已被两人的情谊感动,她侧着脸,拭去眼角的泪水。
李佩冲着魏尘抱拳:“三爷。”
剩下的四名镖师尽管身受重伤,却依旧抱拳施礼:“三爷。”
魏尘忙摆手,他冲着李佩歉意道:“先前竖子无礼之处,还望先生莫怪。”
“不怪,自然不怪。”李佩也一边哭着笑着。
看客们已然散去一些,留下来的人都是感动于庭院中人的情谊。
龙金镖局今夜死了十个人,金老二和魏尘几人连夜将尸体运出城外埋葬。
金老二说,他们这些镖师,本就是常年漂泊在外的人,江湖早已成了他们的家。
死在哪,便埋在哪。
金老二望着十个坟堆,良久都没有说话。
风渐渐变得凄冷,金老二的身躯在魏尘的眼中显得孤寂。
金老二到末了也没有说一句话,他深深地跪下磕了三个头,将那面黑的深邃的金龙旗擦在了坟堆中。
回到客栈已是深夜。
四名镖师的情绪显得有些低沉,十个朝夕共处的兄弟就这么死在了自己的眼前,谁能不痛苦?
今天死的是自己的兄弟,或许明天死的就是自己,但是他们从来不会怕,跟在金二爷的身后,纵然是死,又有何惧?
屋内的气氛显得有些压抑,金老二也有些沉默。
魏尘走到金老二的身旁,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那些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这句话本是柳姑娘曾经安慰他的话,却被他用来安慰金老二了。
安慰的话是什么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朋友的那份担心与宽慰。
金老二的愁容渐渐舒展了一些。
恰在这时,小二走了进来,客栈掌柜也紧随其后走进屋内。
他们都没有睡。
今夜一场恶战便是发生在他们的客栈,更何况毒酒是他们亲手送上去的,他们怎么能够睡得着。
掌柜抱拳道:“几位客官今日在我的客栈遭逢厄难,小人实属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钱囊,搁在桌上,继续道:“几位好汉身死,在下也是心中悲痛,这些银两还望金二爷替我转交给他们的亲人。”
没有人去看桌上的银两,可这掌柜本就势八面玲珑之人,将话说到这个地步,谁也没有理由去迁怒于他。
更何况谋害他们的是石虎帮,客栈伙计不过平头百姓,他们也是无辜之人。
金老二站起身来,抬手擦拭了一下依旧微润的双眸:“掌柜侠义,金某心领,体恤家属一事我自会处理,便不劳掌柜费心。”
金老二将桌上的钱囊塞回掌柜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