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寒冷的冬渐渐被春风吹散,新的一年就这样悄然而至。
自打那次之后,叶声闻便再不踏足夏翩跹处,而夏翩跹也尽量避免见他,常常是月余不谋一面。两人每次在府里不巧撞见了,夏翩跹更是将冷淡变做了冷漠。
在那冰人的冷漠中叶声闻一日日的消沉,而在消沉中他心里最后的一点期望也全部化作了灰烬,风一吹都成末了。
偶尔,他也不忍住或早起,或晚睡,没出息的躲在树后、墙边,等着看夏翩跹出现。凝视着她的出屋与回屋。
她发觉他时,脚步上会微微停一下,但他们之间那所有过往的一切,也只能是让她微微驻足。而后她会冷默地从他目前走过、远离、关门。任由他的心在初春的第一缕东风中破碎、开裂、凋零。
不知从正月里的哪一天起,督监府内高高的挂上了大红灯笼,除了东厢在外,挨屋挨门都糊上了喜字。各个屋内地上铺的毯子也全部换成了红色的,白墙上更挂满了各种喜庆饰物,走到哪里都随处可见龙凤成翔的图案。
一切井然有序,却没有人肯告诉叶声闻这里将要发生什么。
他现下住的屋子却还如往常一样,四面冷墙,无人问津。
蓝兰站在墙角,看了躲在树后的叶声闻很久,最后还是凑到了他身旁,即便是冒着会被亲姐姐掐死的危险,她也要告诉叶声闻。
“叶大哥,有件事蓝兰不说搁在心里实在窝的慌....你别站这等她了,不值当的....自从方大哥回府之后姐姐就一直和他走的很近,去年....去年年末的时候方大哥叫我翻翻黄历,他说要我找个吉日...他要和姐姐成亲....”
蓝兰把话说到这里时。觉得心里最后相信的东西也砰然碎裂。
曾有多少期待含苞待放,如今就有多少伤痛锥心刺骨。
她后来又说了什么,叶声闻再未听分明,蓝兰的声音在耳边淡去,只看到她的嘴唇不停地动,最后又捂着嘴哭。
而叶声闻却是朝她笑。
原来所有人都早已经知道,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
※ ※ ※
也许是因为过往和她经历了太多,也许是因为对她的感情已经不能自控,所以不管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多少,耳朵中又听到了多少。可心里却仍是有一点点不肯相信。
但,当夜里他终于推开了夏翩跹那扇贴这大红喜字的门时,叶声闻看到的是她正静静的坐在塌边,手里正摆弄着一块遮羞盖头。
大红绸缎,殷红如血。
她似是全然侵在喜悦之中。而根本没有顾及到门前那个错愕的身影。
榻上人纤腰楚楚,回风舞雪。如春梅忽绽。月射大江。她宜嗔宜喜,若飞若扬。应惭西子,实愧王嫱。
自打进了督监府叶声闻就从未见过这样高兴的夏翩跹,往日里如牢笼铁栏中的一只困鸟,而现在她却真像是枝头绽放的春花。
叶声闻自问,既然答案已经如此明显。还有必要再问吗?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何不笑一笑转头离去,至少这样还能给自己留下一些残存的自尊。但可悲的是。他此刻的身体根本不受心的控制。
他走了过去。
※ ※ ※
西厢房。
姜午阳一直低着头,坐在厅堂之中他耳听着方子天在榻上同那西洋夷女颠龙倒凤,饶是他定力过人,也不免让那醉人的娇吟撩拨的口干舌燥。
不知过了多久方子天终于撩开了帷幔,披了件纱衣坐在了自己面前。
“姜少侠,你觉得这洋妞可还上眼?”
姜午阳听了这一句,不知方子天用意,只应了一句“甚好”。
连往嘴里噻了两个绿药丸子,方子天又问:“比起你那朝思暮想的夏翩跹怎样?”
姜午阳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方子天:“小姜你听没听过那句话?求之不得所以才朝思暮想,可真到手了也就那么回事!喜欢的话你点个头,这洋妞以后就是你的了。”
姜午阳拿眼看他,表情严肃,半晌道:“大人有话不妨明说。”
没在姜午阳脸上看见自己想要看到的表情,方子天面上一黑。
“对于前些日子朱老九开坛做法的事,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所以我懒得瞒着你,你喜欢她,我骗了她,在淫欲和生存面前你要有一个选择,要知道自打你进了都监府,我方子天一直把你当人看,没让你忍辱偷生,没让你摇尾乞食,我不要求你饮水思源,但你眼下要是敢趟我和夏翩跹这潭浑水,我不仅杀你,我还要杀蓝兰,我不仅杀蓝兰,我还要杀那个夏莲。”
姜午阳拳头攥的紧,却藏在桌下,牙咬的狠,嘴却闭的严。
※ ※ ※
“怎么不敲门,谁准你进来的?”意识到他已经走到了面前,夏翩跹低着头,摆出了一副堪堪回神,却又是懒得理睬于他的样子。
叶声闻忍不住去抓她的手,倔强的眼中却藏着隐隐的哀求:“是他逼你的吧?”
夏翩跹定了定神、狠了很心、鼓了鼓劲,才敢起身抬头给他看。
蛾眉颦笑,将言而未语;莲步乍动,待止而欲行。
“我跟方大人早已经定了婚约,大人他有钱有势,嫁给他是理所当然,何来逼迫?”
“就冲他有钱有势,你就要嫁给他啊!?”
沉默了一瞬,她笑得千娇百媚:“是啊,若是你有钱有势我也一样嫁给你。”
胸膛在剧烈起伏,他全然不敢相信地盯着夏翩跹,更全然不相信这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夏翩跹能说出来的话。
“那之前呢,我们之前算什么?”
夏翩跹硬逼着自己笑得越发千娇百媚:“算什么?你喜欢什么便可算是什么,玩玩?一时兴起?寂寞了逗逗乐子?我不知道...”
叶声闻傻喝喝的杵在哪里。被她憋的一句话没有。
今夜的她和前几次不同,不再是嗯嗯哦哦的敷衍,可纵然话变的多,却句句伤人。
女子一旦变了心,往往总是变的比男子更加理性,就像直接变了一个人,她残忍至极,忘记了曾经亲口许下的诺言。她快刀斩麻,毁掉了所有美好的温存。
面对变了心的夏翩跹,叶声闻悲凉无限:“我跟你好了三年。却比不上他陪你三天。”
胸内有着翻江倒海地疼,面上却是静如止水的笑:“宁尝仙桃一口,不啃烂梨一筐,大人他身份尊贵,家大业大。我能嫁到他屋里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你是个什么东西?哪一点比的上他?我跟你姓叶的在涿鹿山上受冻挨饿的时候身上连打上一壶醋的钱都不够!那时起小姑奶奶就早想的明白,跟着别人不说穿金戴银怎么也能得个吃香喝辣。跟了你呢?那叫贫贱夫妻百事哀!小姑奶奶哪比别人差?凭什么要把大好年华荒废在你这没出息的人身上?如今咱俩不相欠了。真是一眼都不愿再看你!”
这一番戏谑的话语,一字一句的自樱唇中吐出,顿时都变做了锋利的剑戟,刺的他遍体鳞伤,更戳的他伤怒攻心。
一把夺过她手上的盖头摔在地上,叶声闻狠狠地跺上两脚。似是这样,就能踩碎她要嫁给方子天的心思。
夏翩跹不为所动,只是冷漠看着他眼中滔天的怒浪,静静体会着自己心中的无尽冰凉。
“跟我走!你心里可以没有我。但你不能嫁给他。”
“好!我跟你走!拿聘彩来!小姑奶奶要那一百两金子!”
一百两金子...一百两金子.....
整个屋子都是一百两金子的回响。
她始终都惦记着那一百两金子,为了她,自己可以连命都不要,可却抵不上方子天能拿出来的一百两金子。
更可笑的是他的命根本换不来一两金子,这辈子也没见过金子.....
心一横,她冷漠的眼神暗藏锋锐,用双手狠狠地推开在面前傻站着的人。
她小心翼翼地拾起了地上盖头,抖了抖上面的灰尘,再次坐下后,就一下将眼光,移到了别处。
继续着那冷漠地摆弄,夏翩跹把玩着盖头上的流苏,旁若无人。
只看了一眼,他便停住了口,真不知该再说什么。
时间慢慢溜走,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步,可却是那般遥远疏离,竟好似隔了千山万水。
“翩翩....”
“滚!”
他企图做最后的挽回。
她却下了逐客令......
叶声闻被骂的浑身战抖,靠着墙壁,而夏翩跹静静地坐着,没再赏他一句话。
静谧之中的两颗心,一个盛怒如火,一个硬似磐石,但,哪一个更疼?
君心似我心,看着他这段日子以来日日难受,她何曾没有心疼过他,只是她如今除了心狠之外,还能想出什么办法?
末了他点点头,将眼中的伤痛、愤怒都深深地埋了下去,只余下那一团了无生气的漆黑。
山上青松陌上尘,一诺重来许杀身,她果然没有失约,只是当兑现了当初的诺言待得两不相欠之后,狠狠的蹬了他。
原以为只要愿得一人心,便是白头不相离的结局,却怎么也没料到如今竟落得个锦水汤汤,与君长诀的下场!
昔我往矣,是杨柳依依,今我来思,却雨雪霏霏。
他慢慢转身,踏过大红的地毯。
滚就滚。
她蓦地闭上了眼睛,似是被刚才的一切抽走了浑身的气力。
想留下他的心是热烈似火,可赶走他的脸却只能冰冷如霜。
他快要出屋门时,突地想起一事,叶声闻回转了身子,伸手入怀掏出一物,而后走回榻边,“啪”的一声丢在夏翩跹脸上,摔门而出。
脸上有些疼,身子轻轻震抖。
怔怔地过了许久,缓缓地盖头飘落于尘埃里,而伸出去的手却去捡那掉在地上的另一件东西。
那是她的绣鞋。
※ ※ ※
这样的自己确是该打,可她真的希望他这辈子都蒙在鼓里,永远也别知道刚才的那个不是她自己。
苍白的面容上浮现着淡淡冷笑,她计谋得逞却不知该喜该伤....
原来两个人的倾心相悦,竟只是为了这一刻的诀别。
这次她竟没有哭,只是紧紧抓着手里那只绣鞋。
摸着那上面尚有他的余温,她心跳得好似要蹦出胸膛,若是当年不用这鞋子去勾引他,他如今会不会更好过一些?
手上突然加力,将那一直紧握在手中的鞋子扯裂,望着悄无声息落在地上的两半绣鞋,夏翩跹呆若泥人.....
明镜缺伤离别,朱弦断痴心绝...
可是有些东西失去了,却比拥有更让我们刻骨铭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