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甲带着人急匆匆地下楼一看, 果不其然, 客栈门口已经围满了阆州的百姓。
几名成都府的官兵艰难地把守着客栈的大门, 不让百姓闯入。老百姓们挤在门口, 情绪激昂, 人声鼎沸。
“这些成都府的狗官要治罪朱州牧,还要加税!决不能让他们得逞!”
“成都府的人滚出阆州!”
“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
陆甲:“……”
为了稳住人群的情绪,拉拢派的官员们正在苦苦解释:“我们哪有要治罪朱州牧?没有这回事儿,我们只是奉命来送礼的……”
情绪激动的老百姓却不肯相信:“骗人!让你们的长官出来给我们个交代!”
陈武原本还在睡觉,也被楼下的动静吵醒了。他睡眼惺忪地下楼一看,顿时吓清醒了:“这这这、这怎么回事?”
徐乙呵呵冷笑,嘲讽道:“怎么回事, 陈功曹和陆甲兄难道还猜不出来?”
陈武用力揉了揉眼屎, 看清外头的人群, 听清外面的喊声, 吓得魂飞魄散。陆甲则脸色黑如锅底, 不敢作声。
外面的人越来越多,都嚷嚷着让成都府的长官出去解释。然而人们情绪太激动,陈武根本不敢踏出客栈大门。只能赶紧派人去给朱瑙报信求助,自己连忙退回楼躲起来了。
……
陈武的房间里, 打压派的官员们齐聚一堂,大眼瞪小眼地听着外面的呼喊声。
“成都府狗官快滚!”
“滚出阆州!永不再来!”
陈武听的面色铁青, 额头的青筋一跳一跳。
他起身走到窗口,不敢把窗户开大,推开一条小缝往外看。只见客栈外黑压压的一大片人群, 跟方才比非但没有减少的趋势,反而多了很多。阆州城的百姓们听说了成都府可能对朱瑙不利的消息,都赶来声援了,附近几条街挤满了人,一眼简直看不到尽头。
楼下似乎有人在抬头往上看,陈武赶紧把窗户关上,退回屋内。
他用力摁了摁太阳穴,不悦地质问陆甲和他的几名手下:“你们到底是怎么跟老百姓说的?怎么就激起民愤了?”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只不过在民间传播了一下朱瑙来路不正的消息,怎么会激起民愤?他们也想不通啊!
一人小声狡辩:“没准这是朱瑙故意安排来吓唬我们的……”
立刻有人出声支持:“就是!肯定是朱瑙安排的。他竟能想出如此无耻的招数,令人发指!”
陈武:“……”
这回他没有帮着他们说话,反而指了指刚才说话的那两个人:“来,你们过来,自己到窗边看看。”
那两人吓了一跳,不安地对视。
“过来啊!”陈武又叫了一遍。
两人只得忐忑地起身,走到窗边,扒着窗户缝往外看,立刻被外面壮观的人群吓了一跳。
陈武生气道:“看到了吗?有男人、老人、女人,甚至还有孩子!你们看看他们的表情,哪个像在开玩笑?”
两人哪里敢细看?一眼扫去,人群脸上的表情都是严肃凝重的,百姓愤怒的情绪甚至无须看,只须听,便能感受得真切。
几人都快哭了:“我们真没乱说什么啊。就是陆大哥教的,说那朱瑙来路不正,应该被罢免。还都是找那些受罚的田奴说的……”
陆甲尴尬不已:“百姓本就易被煽动。没准是朱瑙发现了我们的计划,故意煽动百姓反将我们一军……”
陈武心情无比复杂。
他又在窗边看了一会儿,眼看着底下的人越来越多,烦躁道:“我也希望这是朱瑙安排的。要不然阆州的百姓只是听说我们要革朱瑙的职就闹成这样……短短半年多,他怎么可能如此得民心?”
顿了顿,脸皱成一团:“可就这真算是朱瑙安排的,百姓不被我们煽动,却被他煽动……你们听听老百姓说的,他们是怎么看我们成都府的?他们又是怎么看朱瑙的?”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屋内一片哑然。民心所向,已无需多言。
陈武听着震天的喊声,心中无比沉重。
外面的百姓越来越多,由于成都府的人一直不敢露面,百姓的情绪也越来越激动。守门的官兵眼看就要坚持不住,千钧一发之际,人群的喊声忽然小了下去。
不远处,拥挤的人群自发地让出一条道路,一队人马朝着客栈的方向走来。人群中响起喊声。
“朱州牧和厢兵来了!”
“朱州牧!朱州牧!朱州牧!”
方才让成都府“滚出去”的喊声在朱瑙露面之后,逐渐变成了欢呼“朱州牧”的喊声。屋里的官员们听着百姓情绪的变化,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但都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这下得救了……
……
客栈外,朱瑙闻讯带着一群厢兵赶到,还没进客栈,就被老百姓们团团围住了。
“朱州牧,你没事吧?”
“朱州牧,听说成都府的那群狗官要治你的罪,我们把他们赶出去,绝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朱州牧,求求你留在阆州,千万不要走啊!”
“朱州牧……”
“朱州牧……”
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情真意切,心情激昂。
朱瑙面带微笑,好声安抚:“大家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快回去吧。”
人群却依然不肯散开。他们听说了“谣言”,吓得不轻,有太多心声想吐露。
“朱州牧,你刚带我们看到好日子的盼头,万一你走了,阆州再来一个狗官,我们就活不下去了!”
“我们都支持你!成都府的人敢来找你的麻烦,我们一起把他们赶出去!”
有几个激动的人,甚至嚎啕大哭起来。
客栈里,成都府众人听着外面杂乱的说话声,脸色各异。
朱瑙一边安抚,一边慢慢向客栈靠近。人群渐渐让出一条路。终于,朱瑙来到客栈的门口,与客栈里的众人对视。成都府的官员们已纷纷从楼上下来了,此刻都在大堂里候着。徐乙尴尬地冲朱瑙笑了笑,陈武避开朱瑙的视线,陆甲则站在人后,连个脸都没露。
朱瑙目光深沉地看着他们。
惊蛰和虞长明走进客栈,看都没看那些人一眼,径自搬了张桌子到门口。朱瑙站上桌子,立于高处。外面的人群一看到他,先是一阵欢呼,随即渐渐安静下来。
朱瑙环视黑压压的人群,高声道:“诸位父老乡亲,这一切都是误会。成都府使君是为表彰阆州府治理山贼的功绩而来,我不曾听说他们要罢免我的职位,治罪一说更是无从谈起。”
转向陈武,问道,“陈使君,我说的是吗?”
陈武忽然被点名,吓了一跳,忙不迭地点头:“误会,都是误会!”
老百姓们却将信将疑:“真是误会?”
成都府众人先前屁都不敢放一个,这会儿终于想起怎么动嘴,赶紧解释起来:“误会误会,真的是误会。”
百姓里不知谁起了个头,高声道:“让成都府的长官出来发个毒誓,绝对不会罢免朱州牧!”
又有人道:“不行,口说无凭!让这些人立个字据!谁要是敢罢免朱州牧,谁就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成都府众官员:“……”
面对滔天民怨,他们根本不敢说一个不字。然而就算他们愿意写字据息事宁人,这事儿也轮不到他们发誓。众人满头大汗,只能不停说软话。
幸好朱瑙愿意帮着他们说话,耐心地澄清了几次。有朱瑙的襄助,百姓的情绪终于渐渐平息。
“大家回去吧,别耽误了自己的事。”朱瑙好声劝道。
最外围的百姓渐渐散了,拥挤的人群亦一点点变得松散。
僵持许久,折腾许久,最终还是看在朱瑙的面子上,阆州百姓们离开了使者居住的客栈,危机宣告接触。
当朱瑙从桌上下来,走进客栈里时,提心吊胆良久的成都府的官员们多数已被冷汗浸得浑身湿透,面容疲惫。
陈武对上朱瑙的视线,干巴巴道:“多谢朱州牧解围……”
朱瑙笑了笑,道:“不必客气。”
客栈里的气氛尴尬不已,半晌无人说话。
危机一解除,陆甲和几名打压派的官员们就有点蠢蠢欲动了。他们被百姓吓唬了这一遭,心里又怕又怨,正想责怪朱瑙治理不利,让百姓聚众闹事。然而还没等他们开口,朱瑙竟先道起歉来。
“让各位使君在阆州城受惊,是我待客不周。”朱瑙的目光越过人群,在陆甲身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几名打压派的官员。
“其实这两日州府收到过几名百姓的举报,说有人在民间散播谣言,称我的州牧一职来路不正,成都府会因此罢免我的官职。我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又想到诸位使君乃为送礼而来,治罪一说应是莫须有的,便未放在心上。没想到一时疏忽,此事竟闹得这样大,更没想到百姓会前来围堵客栈。是我顾虑不周,实在对不住各位使君。”
陈武:“……”
陆甲:“……”
客栈大堂内一片静寂,只剩下众人愈发局促紧张的呼吸声。
此时,虞长明领着一队厢兵慢慢进入客栈大堂,官员们的视线不由被吸引过去,只见一群站姿挺拔的兵士之中,有一个形容猥琐的家伙被两名厢兵扣押着。众人再仔细一瞧,顿时大惊失色——这不就是昨天一晚没回来的小九吗?!
陆甲失声叫道:“小九?!”
站在厢兵之中的小九一脸苦相,求助地看看陆甲,又看看陈武,最后心虚地看了眼朱瑙。
虞长明一抬手,两名厢兵提着小九出列。虞长明严肃道:“此人昨夜鬼鬼祟祟在厢兵营附近徘徊,还跟厢兵搭话,打探营中消息。我的手下以为此人是居心叵测的盗贼,便将他绑了起来。今晨他供述称他是成都府使君的部下,我便提他来向使君确认。可真有此事?”
成都府众人:“……”
陈武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烧,硬着头皮道:“他……是我们的人。”
“哦。那大抵是误会吧。”虞长明面无表情地看了小九一眼,拱了拱手,“即使贵客,昨夜多有得罪,抱歉。”
两名厢兵亦将小九松开。小九屁滚尿流地爬回陆甲身后,躲起来不敢出来了。
打压派的官员们一个个面色灰败,头低得不能再低,希望赶紧结束这场尴尬的谈话。然而朱瑙也不知有意无意,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梭巡,看得他们浑身发毛。
“陆使君。”
陆甲骤然被点名,不由一愣:“啊?我?”
“嗯。陆使君,你这几日可是约了几位阆州的富商喝酒?”
陆甲的脸色瞬间变了,惊疑不定地看着朱瑙:“你……你!我想了解阆州经商情况,约商人喝酒,可有什么问题?!”
朱瑙平静道:“自然没有问题。此事说来有些尴尬。其实有几位商人将请柬送了我一份,想邀我一并出席。只是我听闻酒局乃是陆使君撺的,我又未收到陆使君的邀请,不知道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若陆使君不想我去,我回头把他们都拒了就是。”
陆甲:“!!!!!”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他的计划还能这么出师未捷身先死,脸色顿时几番变化,已经不能用精彩来形容。
良久,他用干涩得不能再干涩的声音道:“朱州牧若有兴趣,一道参与便是。”
朱瑙笑了笑,道:“陆使君似乎不是太情愿,那便算了,我亦有别的事要做。”
陆甲撇开脸,不再说话。
百姓、厢兵、富商。一套三连击之后,整个客栈大堂的气氛已降到冰点。打压派的一众官员难堪到了极致,简直度日如年,一个两个屏住呼吸,努力减弱自己的存在。就连拉拢派的官员们亦是一脸尴尬。而作为带队官员的陈武,他已颜面扫地,无地自容。
朱瑙没有再诘问,没有再讥讽,没有任何的趁胜追击。他只是望着众人,叹了口气。
安静的大堂中,叹气声传开,不知为何,竟将尴尬的气氛消解。众人心中莫名生悲,心情变得压抑沉重。
朱瑙出乎意料的仁慈,淡淡道:“若无他事,就不打扰诸位休息,我先告辞了。”
陈武勉强牵了牵嘴角:“朱州牧慢走。”
朱瑙平和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停,转身领着惊蛰虞长明等人离去。临走之前,虞长明停留了片刻,深沉的目光缓缓扫过堂中每一位官员的脸,随后转身跟出。
大队人马离开客栈之后,成都府的官员们仿佛被抽去了骨头,一个个瘫软下来。
陈武瘫坐在椅子上,望着众人远去的背影,耳畔回响着朱瑙那一声叹气,心情难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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