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太阳落山之前, 谢无疾与杨烈派来报信的人便来到了蜀军后方的营地, 朱瑙得到消息, 立刻亲自召见了他们。
杨烈的手下将他们潜伏在梁国军中的形势和细作们打探到的消息如此这般汇报了一番, 朱瑙凡有疑惑处便仔细追问, 他知晓的便一一解答,不知晓的也只能摇头认罪。于是朱瑙很快就明白了大致的情况。
待那人全部禀报完,朱瑙便让他退下了,于是屋里只剩下朱瑙和谢无疾两个人。
屋里就只剩下朱瑙和谢无疾二人。
谢无疾也将今日汝阳的战况向朱瑙禀明。将两人的话结合起来,形势就已经很明白了。
朱瑙若有所思道:“所以,田畴已将那些杂牌军的军官都收买了啊……”
谢无疾点头:“应当如此。”
陶北特意派那些杂牌军来出战,动的就是借刀杀人的心思。而那些杂牌军照理说应该竭力保全自己, 并且对田畴阳奉阴违、离心离德才对。可眼下表现出来的却完全是相反的。谁都能看得出来, 一定是田畴使了某种手段。
可究竟是什么手段?是钱?是前途?还是其他什么?如果不弄清楚, 又要如何破解呢?
朱瑙思忖片刻, 道:“如今上官贤的党羽皆被陶北铲除, 梁国朝中应该很缺人……我想田畴应该就是以此做文章,激励各路人马在战场上立功,以此获得升迁。至于我们的人为什么没有打探到那田畴是如何笼络各路人马的……”
他摸了摸下巴,喃喃道:“想必是田畴私下里对他们有过叮嘱, 让他们不得将消息外传。”
谢无疾道:“田畴早就料到他们的军队鱼龙混杂,难以治理, 而我们定会派细作潜入,所以早就有所防范。”
朱瑙却摇了摇头:“他能料到我们会派细作不假,但保密消息, 却未必是用来防范我们的。”
谢无疾微微一怔。不是用来防范他们的,那是用来防范谁的?
朱瑙道:“倘若他笼络各路人马的手段是能够摆在台面上的,那他就没有必要隐瞒消息。譬如说,谁先攻破虎牢关,谁就可升任郑州指挥室;谁先攻下汝阳,谁就可出任洛阳指挥使……这些事情大可明明白白地公开,让各路人马各凭本事。但是现在谁也不知道那些军官究竟和他达成了什么约定,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谢无疾虽然没有田畴那般老奸巨猾,但他也是统管几万人的大将,被朱瑙这一提点,立刻明白了。
“他应该是私下里找那些军官单独洽谈的。他对每个人的说辞应该都不一样,而他不能让各路人马窜通消息,所以他用了什么方法说服那些军官保守秘密……”谢无疾沉吟道,“他一定会每个人都进行了承诺!那他们相信自己能被擢升!”
这样一解释,所以事情都能说得通了。田畴一定让每一个军官都相信自己是被特殊对待的,而且有很大的升迁的机会,所以那些军官才会转变心意为他卖命。而且军官们守口如瓶,不想让别人知道,是因为害怕自己被嫉恨,害怕自己被同僚使绊子,也害怕手下会有意见。
至于为什么他不让各路人马光明正大地竞争?因为他担心竞争会导致各路人马互相倾轧,造成梁国军队的内耗,白白便宜了敌人;更重要的是,田畴对那些军官们的承诺,应该是不可能兑现的!
正所谓旁观者清,朱瑙和谢无疾看得清清楚楚,陶北根本就没打算重用那些杂牌军,只想把他们全消耗在战场上。但是那些杂牌军自己却还抱着升官发财出人头地的期望。田畴不公开对他们进行承诺,是因为怕事后难以收场;而他私下里无论承诺了什么,那都是上下嘴皮一磕,没有白纸黑字,最后死无凭证!
这样一来,整件事情就清清楚楚了。
朱瑙勾了勾嘴角,道:“如今那些梁国军队中,哪一路人马最勇猛?”
谢无疾想了想道:“泰宁兵吧。今日进攻汝阳的便是泰宁兵,他们破坏了最多的防御工事。”
朱瑙道:“那就传令杨烈,让他派人去各军队里散播消息。就说战事难有进展,陈国不愿再继续提供粮草。田畴已经派人回邺都去给泰宁军指挥使请功了,因为泰宁兵作战勇猛,他要将此战首功封给泰宁军。”
由于梁国军队的管理的确是混乱的,田畴只是有所防范,但并不能控制这种混乱。所以朱瑙仍然采取了散播谣言的手段,因为这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只不过他要散播的谣言和杨烈不同,杨烈始终致力于挑起不同军队之间的矛盾,但他却不知各军的诉求是什么,因此只是药在肌肤。可朱瑙现在却是打蛇打七寸,这一招下去,保管药入骨髓!
谢无疾了然,问道:“那我需要做什么吗?”
朱瑙想了想,似乎暂时还不需要战场上的配合。他笑道:“有。”
谢无疾道:“什么?”
朱瑙道:“眼下说这个尚有些为时过早……日后若有机会,务必生擒田畴此人,我想将他收入麾下。”
这中原大地饱经战火,虽使百姓苦不堪言,却也在战火中淬炼出了不少能臣干将。先前没能劝降上官贤,朱瑙始终有些遗憾,可不想再错过田畴了。
谢无疾失笑,无奈地摇头道:“知道了。若有机会,我一定替你将他绑回来。”
时光短暂,谢无疾此番回来,一则事关重要,他需亲自与朱瑙商量对策;二则也是为了见朱瑙一面。前线战事吃紧,他不敢多做停留,当晚趁着夜色还未深,便带着那杨烈的心腹快马赶回前线去了。
……
……
数日后。
屈啬从外面回到院子里,只见几个军官站在院子里。他们凑得极近,几颗脑袋顶在一块儿,嘀嘀咕咕也不知在说什么。一见屈啬回来,那几人立刻分开了。
“指挥使,”那几人讪笑着问道,“你方才去哪儿啦?”
屈啬皱眉,不悦地答道:“方才田将……田畴召我过去商讨战况来着。你们几个怎么在这儿?有事找我?聊什么呢?”
那几人对视了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屈啬眉头拧得愈发紧:“怎么了?有话就说。”
人们互相怂恿推搡,终于有一个人被推了出来。他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用试探的语气问道:“指挥使,最近姓田的好像经常召你过去……你以前不是很瞧不上姓陶的和姓田的他们么?怎么最近好像不一样了?”
屈啬眼皮一跳。
田畴对他的许诺,他倒也不是一个人都没告诉,但只告诉了一些心腹。至于眼下在院子里站着的这些军官,虽然平日里也会以兄弟相称,但都不是他最信任的人。所以他并没有跟这些人透过底。
一来田畴叮嘱他的话他确实往心里去了,生怕这些人嘴不严实;二来,当官的人最重要的本事便是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也知道自己手下的人马良莠不齐,田畴许诺过日后会给他补足人手,所以让他不要忌惮牺牲。可是有多少人会为了长官的功名利禄而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他要激励手下替他做事,还得靠忽悠。
于是屈啬缓声道:“我不是说了么?陈国那些豪绅出了一大笔钱,要是这一仗能打赢,兄弟们几年都不愁吃喝了。如今这年头,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得。”
“指挥使,真的只是赏钱的缘故么?”
屈啬眼皮一跳,不满道:“你们什么意思?现在是在质问我?!”
几人又对视了一眼,神色复杂。
其实他们早就觉得屈啬最近不太对劲,但也说不上缘由。直到最近听到下面的传言,他们才起了疑心。
于是他们仔细观察着屈啬的神情变化,其中一人道:“指挥使,最近军队里有些传闻。说战事迟迟没有进展,陈国很可能不愿意再给我们提供粮草了。”
“什么?有这种事?”屈啬吃了一惊,狐疑道,“最近蜀军细作横行,这别又是细作在散播谣言,动摇军心吧?”
“还有其他的传闻。”那人接着道,“仗可能快打完了,所以田畴已经派人回邺都去向朝廷请功了,说指挥使你在此战中立下首功,请朝廷给你封赏。”
“当真?!”屈啬原本还克制着表情,听了这话,顿时两眼放光,狂喜不已!他做梦都盼着这一天,居然这么快就实现了?!
那几名军官见他如此,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屈啬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敛去喜色,咳嗽了两声:“竟有这样的事?看来上官贤出事后,朝廷缺乏人手啊……咱们在此战中居功至伟,本就该重赏我们才是!他们总算不瞎眼了!……你们放心,只要有我屈啬吃肉的一天,就绝不会只让你们喝汤!”
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那些军官脸色仍然不好看,只勉强挤出笑脸回应。
屈啬冷静了片刻,又道:“不过最近军中细作猖獗,这也未必是实情,有可能还是谣言……咱们别高兴得太早,过段时间再看看。”他其实已迫不及待想去找田畴询问真伪了,可他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表现出他和田畴私交颇深,于是也只好忍着。
屈啬借口身体疲惫,要回屋休息,把那几个军官打发走了。
那几个军官一出院子,转眼就变了脸色。
“我呸!你们看见那姓屈的方才的神色了没?他听说田畴为他表功,半点没惊讶,还真是早把咱们卖了!”
“没错!他这老狐狸,定是一早和田畴商量好了!他平日里跟咱们称兄道弟,到了战场上,就拿咱们兄弟的命为他垫前程!他还骗我们说汝阳的军队士气低落,汝阳不难打,前几日那一仗死了咱们多少兄弟?!”
“你们说,有这种事他为什么不跟咱们商量呢?除了怕咱们不给为他卖命之外,还有什么缘故?是不是等他升官了,他就要抛下我们?!”
“一定是!他要飞黄腾达了,当然看不上咱们这些泥腿子了,姓陶的一定会给他另外补充人手……真他娘的可恶,没一个好东西!!”
众人想起前日种种,满心不忿,骂骂咧咧地走了。
……
屈啬躲在屋子里既喜又忧的时候,他并不知道,隔壁军营里,田畴正焦头烂额。
他坐在椅子上,他对面站着一个满脸怒气的男子,正是郓州军指挥使李步。
“田将军,你当初找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李步咄咄逼人,“将军该不会不止找了我一个,对其他人也都是一样的说辞吧?”
田畴心里已是波涛涌汹,面上却一点都不显:“李指挥使,那只不过是敌军故意散播出来的谣言,我并不知谣言因何而起,你不尽快遏制谣言,却来找我做什么?”
“谣言我自会尽快遏制,可我也怕田将军当日给我的许诺只是一句空话。倘若将军不能给我个安心,我只怕我手下的将士们不会服气,到时候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也未必控制不住……”
田畴顿时脸色一冷,在心里暗骂道:这李步真是个蠢货,竟然敢出言威胁他!就这样,还指望能升官发财?!
然而他心里这样想,话却不能这样说。如今战局胶着,他还指望这些军队奋力作战,因此只能安抚为主。
他正想着该如何继续稳住李步,忽然从外面进来一名行色匆匆的亲兵,来到他耳边低声道:“田公,平卢军指挥使正营外求见……”
田畴顿时心里咯噔一声,头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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