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瑙和谢无疾在打听其他军队的消息的同时, 其他军队也在打听他们的消息。
许州。
谢无尘在屋内与柳惊风下棋。
谢无尘端坐于桌前, 凝眉打量着棋局。棋盘上已厮杀过半, 黑白两子各占半壁江山, 在一块腹地上拼死绞杀。谁若能抢下这块腹地, 便可赢得这盘棋。
谢无尘迟疑片刻后,捻起黑子,“啪嗒”一声,干脆地落在某处。
坐他对面的柳惊风挑眉,道:“你确定要落在这里?”
谢无尘坐得笔挺:“确定。”
柳惊风提醒道:“落在这里,可短了你自己的一口气。你确定不再想想了?”
黑白两子正在厮杀的一片棋子都未做活,正共用几口气。谢无尘短了对手一口气, 同时也短了自己的一口气。
谢无尘不为所动:“落子无悔。该你下了。”
柳惊风就是不举棋, 挤眉弄眼地与他纠缠:“我好心提醒你, 你要是下在这儿, 可就要输了。”
谢无尘撩起眼皮看他, 神色间略有几分不耐烦:“你还下不下?”
柳惊风挨了一个白眼,撇嘴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
眼珠转了转,起了个坏心眼, 忽又换上一副揶揄暧昧神色,上身向谢无尘的方向探去:“哎, 咱们要不要赌一把?这局棋要是我赢了,你谢七公子今天晚上就陪我睡一晚。”
想到美事,他忍不住嘿嘿一笑, 又道:“这局棋要是你赢了,我就陪你睡一晚。有我伺候,包~君~满~意~”
谢无尘八风不动,目光继续盯着棋盘上:“不赌。”
柳惊风:“……”
媚眼抛给石头看,大抵也不过如此了。他终于抓起一枚棋子,往棋盘上一拍,哼道:“无趣!”
他的子方一落下,谢无尘脸上便闪过一丝诧异之色,显然这步棋是他没有算到的。他擒着黑子想了良久,始终落不下去。
柳惊风道:“别想啦,早告诉你下那儿你就输了。不过你要是肯陪我睡一晚呢,我就准许你悔一步棋。”
谢无尘冷冷道:“说了落子无悔就是落子无悔。”说完竟又下了一步。
这步棋下得就有些胡搅蛮缠了。败局已定,他还非要垂死挣扎,仿佛不放弃就能再杀出一条活路来。可懂棋的人都能看出这局棋已无翻盘的可能了。
柳惊风啧啧摇头:“你们谢家人,瞧着都是一本正经、道貌岸然的样子,实则骨子里一个比一个倔,一个比一个疯。不撞南墙就不肯回头,撞了还要跟墙比比谁的脑袋硬。”
谢无尘反唇相讥:“你们柳家人呢?一个比一个放荡驰纵、荒淫好色么?”
柳惊风一点不着恼,反倒挺喜欢这个评价,笑眯眯道:“无尘兄,这你可冤枉我了。我只在你面前这样。要怪,就怪你长得太俊俏,勾得我一瞧见你,心里就痒痒。”一面说,手指一面沿着棋盘挪过去,要吃谢无尘的豆腐。
谢无尘面无表情,拍苍蝇一般将他拍开了。
柳惊风瘪瘪嘴,忽又想起什么,摸着下巴道,“说起来,你们谢家子弟各个都跟玉人似的。我记得小时候谢无疾长得最是清俊。也不知道他这些年在北方风吹日晒,糟蹋成什么样了。”
谢无尘冷哼一声,似乎不想听到谢无疾这名字。
正说着,外面响起敲门声。
谢无尘道:“进来。”
屋外的人推门进来,是个负责打探消息的探子。那探子禀报道:“长史,校尉,成都府军与谢无疾军已到汝州一带,约莫明后日即可到达许州。”
谢无尘问道:“他们一起到的?各带了多少人马?”
探子道:“他们两军同行,看不出各自人数。两军加起来约一万人上下。”
谢无尘和柳惊风都是一愣。两军同行?还有这种事?一万人的话,是各带了五千人?
柳惊风冲着谢无尘道:“你那从弟跟蜀军的关系已经这么好了?——也对,我先前倒是听说过,他带了一批人到关中驻军,蜀人也到关中经商,双方往来很是密切,好像还结了什么盟。只可怜了那费府尹,在自己的地盘上看别人打得火热。”
又道:“他得了蜀人这么厉害的盟友,看来是要在北方干出一番大事呀。难怪他家业不想回了。”
谢无尘却冷笑道:“什么结盟,无非是利益相同,各取所需罢了。天下的事不都是如此?待哪一日利益相冲,他和蜀人立刻就会刀兵相向,互相屠戮。”
柳惊风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说你们谢家,和我们柳家呢?”
谢无尘瞥了他一眼,竟也不否认。
谢家与柳家都是徽宁一带的豪门世族,也是江宁府真正的掌控者。江宁府尹韩如山不过是被夹在世族间的平衡者而已。而谢家和柳家的关系颇为微妙,利益相通时蜜里调油,利益不合时也会大打出手,闹得整个徽宁一带鸡犬不宁。
少顷,谢无尘再度开口,眼神森冷:“他和成都府的那个妄人,都不是省油的灯。我且等着看他们这结盟还能维持几日……呵!”
柳惊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谢无尘与谢无疾虽是同辈,然而他们自幼就不大合得来。前两年谢家派出谢三北上寻找谢无疾,谢三却被谢无疾杀了。谢三乃是谢七的亲兄长,从小关系极好,谢无尘为此更将谢无疾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柳惊风道:“你打算挑拨离间啊?”
谢无尘不置可否。他的确有这打算。此番他们江宁府只带了三千人出来,因为他们地势遥远,对勤王一事没有多大兴趣,只不过来走走过场罢了。他不可能亲自去找谢无疾的麻烦,也不想自己动这个手。既然谢无疾和蜀军同行,挑拨双方互斗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柳惊风本想说点什么,想了想,也就不说了。
探子出去后,谢无尘的目光再度回到棋盘上:“该你下了。”
柳惊风一怔。明明胜负已分,谢无尘还偏要下到最后一个子,也不知该说他是不服输,还是不识相了。
柳惊风摇摇头,一面配合地抓起棋子,一面继续讨起嘴上的便宜来:“好好好,陪你下。那你什么时候才肯陪我睡呢?谢七公子,老七,你再考虑考虑呗,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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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府军这边闲情逸致,还有心下棋,是因为他们本就不为勤王而来。而眼下斗志最满的,无疑还是广晋府军与河南府军。
只不过他们的斗志并不放在对付京城的叛军上,而放在了互相较劲上。
广晋府尹刘松在院中来回踱步,天色快黄昏时,探子终于回来了。
刘松连忙问道:“怎么样,打听清楚没有?他们河南府一共带了多少人?谁带队?”
出兵之前,各方诸侯都有报上自己要带的兵马数量。只不过报多少是一回事,真带多少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越是偏远的地方,就越虚报人数。号称自己带五千人马出来,实则只带一两千。可中原一带的诸侯则会故意少报,报六七千,实则带一万人出来。毕竟他们地方近,调兵遣将容易,而且此番勤王,谁带的兵马多,谁就越有可能抢到大功劳。
探子道:“我数了他们的灶,恐怕有万人左右。据说鲁府尹这回亲自带兵来了。”
刘松捏着拳头往篱笆上砸了一下,骂道:“我就知道!”
此番勤王,各地府尹未见得会亲自前来,像江宁府就只派了谢无尘和柳惊风带兵。但重视勤王之事的诸侯当然要亲自出来坐镇,以便发号施令,见机行事。
刘松非常重视,鲁广显然也不比他重视得少。勤王一旦成功,他们的机会和利益是最大的。
刘松又问道:“他们的军备状况如何?粮草呢?粮草充足吗?兵强马壮吗?”
他一股脑问了一堆问题,探子磕磕巴巴道:“好、好像不太充足吧。”
刘松瞪他:“什么叫好像?”
探子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府尹,我也没法溜进他们的武库查看呀……”
各诸侯军虽在许州、宋州汇合,但各自的屯所都隔着几里地。毕竟大军人员庞杂,靠得太近容易产生摩擦,且各军都有自己的机密和小算盘,不喜让别人知道。因此只能各自暗搓搓地派探子去别人那里打听消息,又想尽办法捂好自己的消息。
探子说的也是,刘松只能懊恼地叹了口气。
他和鲁广很有默契,都是报了五千人,实则带了近万人出来。而且双方离得近,留在辖地的驻军也都已做好准备,随时可以增兵驰援。在人数上,他们可说都占不到什么大便宜。
但是让刘松非常忧心的,是他恐怕他自己的军备不如鲁广。
要知道中原一带的诸侯恐怕是全国各诸侯中招兵买马招的最多的,因为中原已乱了数年,遍地流寇,要是没有大军驻守,恐怕官府也早守不住了。但也因为战乱的缘故,中原各府也是最穷的。
就像刘松,他的广晋府常驻兵马有两三万人,若临时征调,还可再征出一两万民兵来。但他整个军队的兵器就只有几千把——也就是说,他的军队里甚至做不到人人都有兵器。大量士卒只能拿木棍当兵器用。
就那几千把兵器,还大都已经生锈了。毕竟中原没有铜、铁矿藏,他们用的都是武库里囤积了数十年的兵器。
因此大军人数虽多,实际的战力就很难说了。
探子宽慰道:“府尹,广晋府无铁矿,河南府也没有啊。要说乱,他们那里比我们这儿还更乱一点,想必他们也不会比我们好到哪儿去的。”
刘松叹气道:“但愿如此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朱瑙还有五秒到达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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