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看着比自己还老十多岁的周络瑟瑟发抖的样子,朱厚照也觉得他有些可怜,但更多的是可恨,心想这些糟老头子不可谓不坏,一会儿立嫡一会儿立贤,其根本目的还不是因为皇长子朱载垒现在的行为让他们这些代表资产阶级的文官们不满意。
不过,朱厚照也没打算不给这些自私的文官们面子,利用自己是皇帝的身份强行立皇长子朱载垒为太子。
毕竟他现在也不想把君臣关系搞得这么僵,当然,更多的是,保护自己长子朱载垒的安全。
皇长子朱载垒不比自己,自己有忠诚的利益伙伴和民心的支持,再加上道义所在,所以,自己现在不用担心人身安全问题。
可皇长子朱载垒不一样,他没有这些安全保障,所以,朱厚照也担心自己一旦这个时候确立了太子是朱载垒,无疑会成为众矢之的,只怕还会被人利用极端手段直接杀掉!
朱厚照知道政治斗争可从来不是温吞水吵吵架那么简单,不置对方于死地是不会罢休的。
要知道清朝时的皇太子胤在被康熙确立为太子后,可是被其他兄弟坑的很惨的。
朱厚照说到底还是一个父亲,一个不希望让自己的儿子处于险境,想保护儿子的父亲。
所以,他一开始立朱载垒为太子的决心其实也没那么坚定,现在见周络如此说,也就顺坡下驴道:
“立储确为国家之本,本不该擅定,既然卿如此说,便暂且搁置此议,谕下诸皇子,务必兢兢业业以奉公守法,为国家与民众之利益作出贡献!朕将择其贤明者立为太子!”
朱厚照这么一说,周络等文官忙躬身称道:“吾皇圣明!”
与周络同样不希望朱载垒成为太子,且同样开始主张“立贤”的徐缙见此也不由得露出了丝得意的笑容。
朱厚照把这些文官们脸上得意都看在了眼里,他知道这些文官必定是认为自己这个皇帝越老越软了,而以为自己这些文官真的阻止了让朱载垒成为太子的机会。
还是那句话,要让敌人灭亡必要敌人疯狂,而且这也是让自己在将来获得最大赢面的唯一方法,朱厚照现在喜欢慢火炖肉,要炖得熟透了才会掀锅,他不想再和这些资产阶级代表的文官们直接闹冲突,因为那样耗损的终究是国家实力,而且现在的自己也没有了年轻的精力,敢在天下人都不跟自己站在一边时,一人主持着天下的大小事。
但朱厚照自然也不会打算让这些自私的文官们日子好过。
自己这个皇帝没必要和这些文官们起正面冲突,但并不代表天下的士民们不可以。
说到底,立嫡立长这个制度还是很深入民心的。
因为就算大明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工业国家,但他的农民数量还是占据大多数的,而且农业是工业的基础,工业发达的国家并不意味着他的农业不发达,相反他的农业反而更加发达,而且小农思想和为其代表的儒家伦理也不是说消除就消除的。
因而。
对于许多人而言,尤其是底层的士子文官们而言,立嫡立长是没错的。
皇帝贤愚与否且不管,至少这个制度是公正的。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他们最想要的就是公正。
所以,朱厚照在这之后,又吩咐道:
“翰林院记下,正德五十一年三月壬子,帝欲从皇明祖训,立嫡立长制,且此亦为天下民意,决议立皇长子朱载垒为储君,然礼部尚书周络谏阻之,言立嫡不如立贤,储君乃江山社稷之根本,不可轻定,当选才德优干者!故帝从其请,暂且搁置立储之事。”
朱厚照说着,又吩咐道:“刊行天下!朕还是很从谏如流的。”
朱厚照这话说的很平淡,但却如平地一声惊雷一般,炸响在金碧辉煌的殿堂内,吓得正洋洋自得的周络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脸色苍白地匍匐在地:
“陛下!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啊!天下百姓多为愚民,年轻士子多为不明事理之辈!立嫡立长本就不合储君之选择,然因其为祖训又符合天下伦理,故若以此告之于天下人,臣之清誉被毁事小,天下民怨沸腾事大啊!陛下!”
“臣乞陛下为天下之安定计,不公开此议,朝堂之事本不应令天下人皆知,毕竟朝中诸公之远见岂是庶民黄口所理解,这议一公开,只会令朝廷丧失威严啊!”
周络很是诚恳地哀求着朱厚照,他是文官,也知道这立嫡立长在士林间有多么强大的民意支持基础,不亚于父母亡应丁忧这样的规矩,至少天下依靠立嫡立长制获得宗族管理权的嫡长子们是不会答应的。
徐缙倒是考虑到了否定“立嫡立长”会遭致天下人非议,所以,他才没有自己站出来,他也寄希望陛下会意识不到民间非议,而自己这些人可以直接说这是皇上要这么做的,让皇帝去背这个锅,但他没想到皇帝陛下在不需要民意的时候可以不顾民意,但并不是说皇帝需要民意的时候不会利用民意。
皇帝不愿意背这个锅,要让天下人知道是礼部尚书周络阻止了皇帝陛下立嫡立长,等于是把周络这个文官领袖推到了前面挨天下的骂,这可怎么办?!
徐缙等能理解周络这个时候为什么这么慌张,慌张地用哀求的口吻乞求皇帝不要公开这次廷议。
朱厚照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不由得心想,这些文官也有害怕的时候。
与朱厚照同样开心的还有夏言,夏言已经不爽这些不听自己的文官很久了,如今见他们被皇帝陛下逼到这样的境地,也不由得加了把火:
“陛下,立嫡立长也好,立贤也好,都是朝廷立储之法理,无论选哪种法理,理应由天下人知道,因为陛下您选的是天下人的太子!而且宪法大纲明确规定,天下民众乃大明之主,故天下民众虽无决策之权,但有知晓之权!”
朱厚照现在正等着有大臣站出来驳斥这些自私的文官不欲让天下人知道自己的伎俩的行为,好再次就坡下驴,顺势而为,如今见夏言这么一说,就颔首点头:
“首辅所言甚是,天下人有权知道太子是如何选的。”
朱厚照直接称呼夏言为首辅,自然是有意捧高夏言,趁着这个机会让夏言替自己分担这些文官们的怨言。
夏言也只能接受,毕竟作为首辅,帝国宰相似的人物,存在的价值的确有替皇帝背锅或者说是转移矛盾的成分在。
徐缙这时候站了出来:“陛下,臣以为首揆所言甚是,今日之议的确当应让天下人知道,但是,天下人可知之,却不能决策之,臣以为大宗伯所言非为谬论,实乃老成谋国之言,立嫡立长自然是祖训,但立储君当立贤亦是为社稷之千秋所虑,故臣认为,立贤应为第一考虑之事,而天下人如果不解,朝廷当应教之!”
徐缙知道皇帝下了调子,又有夏言这个只知道把国家和民众放在心上的首辅从旁支持者,要想让天下人不知道自己这些清流文官否定了“立嫡立长”是不可能的,而且,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现在不让天下人知道,天下人迟早也会知道。
所以,徐缙便决定再次做出丢车保帅之举,宁愿让周络受天下唾弃,也不能牺牲文官利益,让朱载垒成为太子,也就抢着要把立太子当立贤的结论给定下来。
朱厚照微微一笑,徐缙是什么心思,他自然知道,但他现在也没有急于拆穿,而且,他还想趁此坑徐缙一把,便道:
“既如此,徐卿你素来才华横溢,有辩才,便由你全面负责组织文人对立贤大于立嫡立长的事向天下民众解释!”
徐缙愣了片刻,也立即意识到自己被自己给坑了,一时不由得万分懊悔起来,心想这下好了,自己被皇帝陛下任命为向全天下人解释的官员,这无疑是让自己也跟着挨天下人的骂。
徐缙很想到时候装病,但他知道皇帝陛下是不允许被人拒绝的,装病也不行,除非自己自杀。
所以,徐缙只得咬牙答应了下来:“臣遵旨!”
看见徐缙吃瘪的样子,朱厚照心里自然是十分快意,便也点了点头:“此事不宜久拖,一旦公于天下,就会引起轩然大波,爱卿当立即以你东阁大学士的身份发表文章,以正视听!”
很快。
礼部尚书周络在朝堂上否决立嫡立长,建言皇帝陛下立贤的言论被公之于天下。
一下子,果然引起民间士子们的纷纷讨伐,大骂周络不遵礼制,枉为儒臣。
不仅仅是招致士子们的口诛笔伐,周络等行为还让一些朝臣们纷纷反对,甚至包括一些清流文官。
詹事府少詹事江汝壁更是大骂礼部尚书周络这是在倒行逆施。
刑部尚书闻渊本在养病,得知此消息后,也同样撰文叱骂周络是卑鄙小人。
连一些武臣勋贵对此也十分不满,定西侯蒋柔也上疏弹劾周络是奸臣。
徐缙替周络的行为做了解释,也替朝廷这个决定做了解释,将文章发在了皇明报上,但很快,徐缙也被所有坚持维护立嫡立长儒家伦理秩序的官员纷纷讨伐。
毕竟如果是皇帝要求立贤还好,或者是首辅要这样都可以接受,毕竟是摄于君父之尊,首辅之威,大家不好置喙,但现在是徐缙和周络等人在故意误导陛下,让陛下放弃立嫡立长,自然可以尽情的叱骂。
甚至还有人冲着要去烧毁徐缙和周络的房子。
朱厚照很高兴见到如今这局势,因为现在这局势意味着徐缙和周络等有私心的清流文官彻底失去了在民间的威望,以后这些人根本不可能再挟持民意和自己这个皇帝斗。
等着大部分士民和朝臣把这些朝堂上的自私文官批判的差不多后,朱厚照这时候才站了出来,表示皇储之位会由他亲自决定,依旧按照原有的时间安排宣布,且下令不得再妄议朝政等等。
如此一来,帝国的士民和朝臣们才安静了些,但聪明的人会发现,在无形之中,谁有资格当太子还是在皇帝陛下的掌控之中。
朱厚照其实已经拟好了遗诏,只是在等着一个好的时机将其拿出来公之于众。
也就是说,朱厚照早已确定了谁为太子,尽管外界依旧还在为此事议论纷纷,但他已经不再犹豫,开始把重心专注到帝国的建设与扩张上来。
对于朱厚照而言,继承人的问题已经解决,但对于诸皇子而言,却似乎还愈演愈烈。
这一次,朝堂上一些文官们的自私行为,让朱载垒看穿了这些人的卑劣,也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以往所敬重的那些先生们并不都是一片冰心在玉壶,而自己之前的行为已无疑让这些文官对自己彻底感到了失望。
朱载垒知道从此以后,徐缙等人将彻底成为自己的政敌,而不可能对自己有所助益。
朱厚照也猜到自己的皇长子朱载垒会逐渐意识到他和资产阶级代表的文官集团们是对立的,想要依靠文官创造大明盛世是不可能的,因而,他不由得对牵着自己皇后已渐苍老的手,说道:“垒儿现在虽还不是太子,但他想必有了太子的心境。”
在大明中央帝国内部一直因为国本的事争斗不休时,在地中海的休达地区,大明在这里的军队已和西班牙的无敌舰队交上了火。
但明军的线膛炮与更为快速的风帆战舰让西班牙的舰队并没有占到便宜,然而,因为休达地区的明军军事力量不足,造成西班牙的舰队也没有元气大损,所以,西班牙准备再次对大明休达发起攻击。
毕竟,大明的休达地区就在他直布罗陀海峡附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作为西班牙的统治者即便没听说过这句话,但也能明白这个道理,而且,他更加无法容忍的是,非西方的帝国在这里有一个军事基地。
在武器装备和战术指挥上,大明自然比西班牙占优势,但是,大明有一个致命的问题便是大明中央帝国离休达地区太远,后勤供应支持很成问题,以至于,大明很难一次性投放大量的军事力量彻底消除西班牙对休达地区的军事威胁。
但西班牙的军队却随时可以骚扰大明的休达地区。
此时的休达地区在大明殖民数十年后,已经不仅仅是一处贸易基地那么简单,尽管他的主要作用还是作为贸易中转站,但因为这里的丰富的矿产开采资源和廉价的劳动力以及丰沛的渔业资源,使得大明已有不少百姓迁居此地。
西班牙无敌舰队前段时间对休达地区的包围,让休达地区的大明渔民数月未能出海捕鱼,不可谓不损失惨重,所以,这些日子,大明的渔民每天都会带着他们的黑奴白奴出海打渔,以求在短暂的休达鱼荒的时候赚上一笔。
这一天,天刚蒙蒙亮,远迁至休达定居已有二十年的渔民卢良便带着自己的船队出海捕鱼,作为本是琼州世代渔民的他,利用在大明沿海多年积攒的捕鱼经验和技术,使得他这次依旧是满载而归,整个船上都装满了鱼。
当然,出海打渔的也不止他一家,即便是他一同归来的大明渔民就有三四家。
在朝阳刚浮现在大西洋海平面上,被海波荡漾的摇摇晃晃时,整个大西洋上,就响起了大明百姓自己编造的汉家渔歌,声音高亢而又雄浑,但又洋溢着丰收的喜悦,似乎即便在这遥远的大西洋上,也能让人感受到大明汉家人的富足。
可就在这时候,一大片白帆组成的舰队掠出了海面,犹如数千白色鬼魅一般,持着红底黄色十字架的旗帜,朝大明的渔船疾驰而来,看阵势,不下百艘。
卢勋先惊恐地大喊了一声:“是西洋番!快逃!”
但大明的普通渔船如何是这些西班牙正规舰队的对手,自然是逃跑不及,没多久,卢勋就亲眼看见,在前面的几艘渔船已经被西洋番给围住,而且,很快就被西洋番的火炮轰击成碎块,许多渔民都落进了海水里,有的甚至被当场炸死!
而一些比较大的渔船,这些西洋番更是贴了上去,然后,还跳到了渔船上,直接一刀捅进大明渔民的肚子里,将这名渔民直接捅死。
卢勋亲眼看见自己的同胞鲜血淋漓地倒进了海水里,自己也害怕得连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但正在他因自己同胞被杀而感到惋惜时,这时候,西洋番的战舰也包围了他的渔船,也跳到了他的甲板上。
刚巧,卢勋的小儿子甲板上玩,却在这时候,被一西洋番突然给抓了过来,当着卢勋的面把他的小儿子给抹断了脖子。
“不要!”
卢勋亲眼看见自己小儿子被这西洋番杀死,连脖子都被割断,只嘴唇还本能地动了一下,似乎在喊爹。
卢勋痛苦极了,持起鱼叉就朝这些西洋番冲了过来:“该死的,老子跟你们拼了!”
噗呲!
卢勋亲眼看见杀死自己儿子的西洋番也将一把刀迅速地捅进了自己的肚子里,他错愕地看向了这西洋番,眼神里透露出无尽地恨意,他不明白为何是自己被这恶人杀死,而不是自己杀死这恶人!
这西洋番得意地笑了笑,就将卢勋和他儿子的尸体丢进了海水里。
紧接着,船舱里传来了卢勋妻子凄惨的哭声。
在这个时代,西班牙殖民者自然也不是什么和平的文明传播使者,本质上也是无恶不作的海盗,他们不敢直面攻击大明在休达地区的正规地区,却敢袭击大明的渔民。
而现在,卢勋等大明渔民自然无一幸免,被这西班牙殖民者全部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