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实在没办法去承认这是一场值得夸耀的平叛事件。
因为在他看来,这更像是一场闹剧。
不只是朱厚照这样想,马文升、王阳明等也这样想,他们也没多兴奋,表情很是平淡。
乃至在南京城下,正准备来一场酣战的近卫军第一师的官兵们也傻了眼,他们当中很多刀盾兵连第一血都没拿,但战争就结束了。
其中,一些忠君社社员更是有一种自己白喊口号鼓励士气的感觉。
唯独,这些江南士绅们还是很兴奋的,他们恍惚参与了一场大战,一场激烈残酷的大战,一场决定生死存亡的大战,皆是欢呼不已。
连刚刚被封翰林院五经博士的程检也带着一张潮红的脸,朝朱厚照拱手道:“圣君当朝!天下臣民莫不拥戴之!饶是反贼势大,也不过旦夕可灭!此乃吾皇之功,此乃大明之威!”
朱厚照淡淡一笑,没有搭理这程检,便直接离开了洪武门。
马文升只摸了摸鼻子,把接下来的事宜交待给了巡抚王阳明,也跟着朱厚照走了,他心里甚至在想,这些江南士绅能不再与陛下作对虽说是好事,不至于让江南大乱,但似乎又不是好事,从私而言,自己北方士绅不能趁此机会将南方士绅彻底压下去,从公而言,如此虚伪之徒,将来若把持朝堂,天下不知会糟糕成什么样子。
朱厚照在这时候刚好看见正站在城墙上的千户白景山,这个本是田铮部属,却在第一时间向自己禀告田铮要反的武官。
虽然,朱厚照不知道白景山是因为怕造反失败受株连,还是真的忠心于自己这个皇帝忠心于朝廷,但当他看见白景山紧捏着铁拳,带着怒意地看向城外士绅时,便不由得过来问了一句:“白景山,告诉朕,你现在是在想什么?”
白景山没想到正德皇帝朱厚照会突然问他,忙行大礼回道:“回陛下!臣在想,臣以后只做忠臣,做一个只忠于陛下的忠臣!”
朱厚照微微一笑,他看得出来,江南士绅们的无耻给这些武官们的刺激很大,让他们明白文人是真的不可靠,同时也让他们明白造反是真的很难成功,因为天下还没到人心涣散的时候,所以,这白景山才会说要做一个忠臣。
“传旨!着升白景山为守备,驻于镇江”。
朱厚照下了道旨意,他能猜到白景山这个武官从今日之后应该是看透了江南士绅的虚伪,为此,他自然是要让白景山这样的武官常驻江南的。
这样,即便自己将来离开江南,在江南也会有与江南士绅不是一路的人替自己把控着江南。
“谢陛下!”
白景山有些喜出望外,他甚至还担心江南士绅们会借着他是田铮属下的理由,让皇帝治他的罪,毕竟以江南士绅们铲草除根的性子是不会容他的,但他没想到在他说自己要做个忠臣后,皇帝朱厚照转手就升了他的官。
“起身吧,替朕好好看着镇江水域,要是再发生水匪抢掠税课局的事,朕拿你是问!”
说着,朱厚照就带着一干官员走了。
田铮的造反事件结束后,朱厚照也要准备回京了。
虽说江南好,但天子守国门乃大明传统,朱厚照还是得回京师,还得着手新政改革在其他方面的推广。
当然,朱厚照急着离开江南还有一个原因是,他是真不想在这里待了,不想在这里看那群江南士绅们无耻地捧高自己,无耻地夸大这次平叛事件的意义,他怕他待久了,真的要忘乎所以,变得跟他们一样无耻。
但朱厚照不知道的是,就算他和中央朝廷没打算吹逼这次的平叛事件,可江南士绅们自己依旧还在吹逼,还在意淫。
程检在城墙上骂反贼田铮的事更是被编成了戏曲,被传唱了下去,而且还渐渐地被编成了“程检骂退十万兵”的故事,一下子田铮的兵马被吹成了十万,而十万人马造反没成功的原因是因为被程检骂退了。
一下子,程检便成了有胆魄有忠魂的人。
当然,这些江南士绅也很给朱厚照面子,把朱厚照也吹成了亲临城墙令十万反贼丧胆的威武帝王,甚至把他封程检为五经博士的事也说成了是圣君重用贤才的佳话,也被编成了戏曲,朱厚照自己还没承认现在自己已经开创了一个大明盛世,但江南的士绅们自己倒先在江南演出盛世的戏来。
朱厚照知道这些江南士绅这么吹嘘自己的目的,无非是想获得更多的政治筹码,不想被北方士绅压下去。
不过,朱厚照也没打算现在和这些江南士绅们计较,也没打算现在就把这些江南士绅的特权彻底剥夺,彻底夺走他们的财富为国有,他还得搞平衡,毕竟一旦现在就把江南的士绅压下去,那北方的士绅很可能就借此机会压上来。
自己作为皇帝得各方敲打一棍各边给颗甜枣,改革自然是要让南方士绅出点血后再让北方士绅出点血,最终达到南北均衡。
这样可以不让北方士绅及其背后的军事地主变成军阀,也不让南方士绅及其背后的海盗变成军阀,同时还要改变整个大明帝国。
朱厚照知道自己还得慢慢来,慢慢去割这些士绅官僚们的肉。
他此次来江南的目的是保障税源,无论是皇家税务局所收之商税榷税还是户部所管之田赋徭役等,都不能再有所减少。
如今,他在江南常驻了一个巡抚和一个税务局以及税警与警务兵,同时还让这些士绅妥协地通过了一则公约,保证税赋自然是没问题的了,甚至还剥夺了江南士绅们在基层的权力,这对于他而言,已经算达到了目的。
因而,朱厚照离开江南也正是时候了。
此次离开江南,朱厚照还带走了三百多万两银子,这些都是抄家所得,不是追回的逋赋就是因为其他罪责抄家所得的。
这还只是一部分,其中很多已直接用做了南直隶的维稳经费。
毕竟成立警务司和招募警务兵以及建立官营作坊这些都是要花钱的。
三百多万两的银子里,只有一百万两是由户部收纳的逋赋,其他的都是由皇家税务局收。
也就是说,朱厚照自己来一趟江南等于一下子就搜刮走了两百多万两银子进自己的腰包!
他如今才算明白,为什么南直隶的官员那么反对他去江南。
而且以后,户部每年都能从江南多拿到相当于两百万银的赋税收入,虽然南直隶地方维稳经费增加,但户部也能多增加一百多万两收入,这样中央朝廷的财政也能宽裕一些。
当然,羊毛出在羊身上,朱厚照相信这些江南士绅会把多缴的税赋转移到多收的租子上,增加佃户的负担。
但对于朝廷而言,这样倒也可以间接的抑制土地兼并与投献,因为一旦佃租增加,就会让更多的农民愿意做自耕农而不是投献为佃户。
总的而言,朱厚照这一次江南之行,让江南士绅们的利益受损了不少。
但因为朱厚照割取利益的刀子没有开得太大,没有真正剥夺士绅们的特权,且没有在全国范围内剥夺所有士绅的部分利益,再加上民心还在,使得江南士绅们只能认怂,接受把这部分利益让给朝廷的事实。
但朱厚照能猜到,这些江南士绅们内心里肯定还是很恨自己这个皇帝和自己身边的改革派官员的,不但是江南士绅,只怕很多北方士绅也担心朱厚照和他身边的改革派官员们在全国内追回逋赋。
甚至,考成法本身就已经让整个官僚阶层感到愤怒,毕竟这考成法束缚住了他们。
朱厚照知道尽管这些官僚阶层们明面上不敢反对,甚至北方士绅还想通过支持朝廷来打压南方士绅,但背地里肯定还是很抵触朱厚照和他的改革派官员们实施的一套新政。
只怕会用各种手段来对付自己和自己身边的改革派官员,比如暗害什么的。
从来改革者难有好下场,这一点朱厚照是知道的,无论是皇帝还是大臣,但要成功且得到善终。
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改革培养一个新的统治阶层,让这个新的统治阶层去剥夺旧的统治者阶层的利益,这样才能使得改革变成不只是朱厚照一个人战斗或者几个人在战斗,是顺势而为而不是逆势而为。
即便朱厚照有一天离开这个世界,他的改革事业也不会终止,即便在他生前,也会有人拼死要保住他的生命安全甚至为他延续生命。
朱厚照现在也要培养一个新的统治阶层,他要改变现在这种只知道升官买地的统治者生活模式,让整个帝国的统治阶层变成只想发财,而且发财后不是买地而是成为科技发展的助推者和组织者。
地主士绅阶层自然是要被朱厚照抛弃的。
而新的资本阶层则是要朱厚照自己来培养的。
首先,朱厚照要做的就是把一些和自己一样具备开拓精神与集体精神的开明士绅变成资本家,让他们成为大明帝国的第一代资本家,进行大明的第一次资本积累与资源掠夺与殖民扩张。
一回到京城,朱厚照便立即把户部尚书王华、皇家银行和皇家税务局的负责人徐经以及侍从室的唐伯虎还有内廷与外朝的一些官员都召见进了乾清宫,他决定要在正德二年结束前开一次财务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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