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月初一直保持着沉默,他就是想让所有人一起给凌浅月施压,此刻看到目的初步达到,他自然暗中得意,这才背负着双手上前两步,微笑着开口:“浅月,就算你是受了些委屈,可他们说得对,这些年你享受到的一切也是最好的,所有皇子无人可比,足够补偿于你了!何况完成狐族大业只是有风险,谁说你一定有去无回了?所以……”
凌浅月看着他,一笑摇头:“若只是有风险,你们何必把我和傲月换过来?与其如此,你们当年还不如直接告诉我真相,做为傲月的哥哥,我未见的一定不肯替他担下这份使命!别忘了,狐族太子就算不是傲月,原本也不会是我!”
凌月初一愣,江月紫已冷笑厉斥:“少来这一套!你是主动替落月做了太子,可谁不知道那是因为你最喜欢落月?你对傲月从来不理不睬,怎么会为了他去死?少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恶心!”
众人早已惊异万分:原来当初要成为太子的,其实是凌落月,结果凌浅月主动把这份使命担下来了?他明知道做太子就意味着只能活二十年,居然还愿意这样做,他对凌落月有多兄弟情深,还用说吗?
确实,谁都知道在所有兄弟姐妹之中,凌浅月一直最喜欢凌落月,原来那是因为他们才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血缘,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
最觉震撼的,还是凌落月。
难怪那天凌浅月说,“今日的我,其实本该是你”,原来其中还有这样的隐情!
难以用任何语言形容心中的刹那间的感觉,凌落月下意识地握住了凌浅月的胳膊:“太子哥哥……”
凌浅月却甩开了他,并不与他对视,目光环视一周,他深吸一口气:“你们依然都认为,我应该将错就错挑起这一切,哪怕我因此一命呜呼?”
没有人说话。其实他们也同意凌浅月遭受了不公平的对待,可如果凌浅月放弃他们,他们就只能永远被囚禁在这里,那是绝对不行的!
然后凌浅月就笑了,笑得有些无奈:“雪舞,你赢了。”
墨雪舞冷笑,眸子锋锐如刀:“我知道我不会输。你虽贵为狐族太子,心却并不复杂,对于人性的弱点,你解读的远不如我深刻。凌太子,我说过人性都是自私的,现在你可信了?”
“我信了,你厉害。”凌浅月点头,依然苦笑,“你们知道吗?查清一切真相之后,我问雪舞,如果族人知道我受到了如此不公正的对待,会不会为我说句公道话?结果雪舞说,永远不要跟人性打赌,不要跟人性的弱点打赌,我会输。她说人性都是自私的,没有人会管我是不是得到了公平的对待,他们最关心的一定是离开这里,所以会要求我将错就错挑起这个本不属于我的担子。我不是很服气,所以决定赌一把,结果,我输了。”
众人先是一愣,跟着默默无言,不少人都觉得脸上发烧,不少人却非常不服气:求生是人的本能,怎么就是自私了?方才所有的一切都是王族内部之间的恩怨,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刚想到这里,便听凌浅月一声冷笑:“你们如此让我失望,我便只好让你们失望了!因为我已经决定,如果在知道真相之后,有人替我不平,替我说句公道话,而不是步步紧逼地要我将错就错,那么,我会带他一起离开幽冥深渊。现在……”
众人又是一愣,瞬间都有些恼羞成怒,更有一人直接叫了起来:“殿下口口声声要公平,你这样做,对我们公平吗?害你的是又不是我们,为何让我们承担后果?”
这话就直指凌月初与江月紫了,两人顿时大怒,凌月初更是厉声喝骂:“混账!哪个敢如此胡言乱语,不想活了吗?”
墨雪舞眼珠一转,突然冷笑一声开口:“这位大哥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可凌太子想要的只是一个公道,这不过分吧?你们若能还他以公道,他或许可以考虑继续这份使命。”
凌落月一怔,脚步一动就要上前,凌浅月却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唇角轻抿。
众人闻言自是大喜,异口同声地追问:“怎么还?”
墨雪舞微笑:“冤有头,债有主。让凌太子考虑继续这份使命不难,但辱母害母之仇不能不报,凌太子被人偷龙转凤、导致即将一命呜呼之仇不能不报,所以,罪魁祸首必须死!”
凌月初瞬间狂怒:“放肆!你……”
“还有,斩草要除根。”墨雪舞面不改色,“二皇子既然知道其父母是如何死的,一定会替他们报仇,这麻烦不能留!所以,二皇子,包括王后娘娘的三个女儿都必须死!另外,狐族离开这里之后,如果凌太子安然无恙,由他来做狐王。如果他不幸牺牲,你们要尊落月为狐王,尊宁妃为太后!这些有一条做不到,一切免谈!”
你妹的,耍狠是吧?姑奶奶是你们这帮狐狸的祖宗!
凌月初和江月紫几乎气疯,同时歇斯底里一般尖叫:“放肆!不可能!”
凌浅月微笑,笑得还挺美:“这些要求不过分,你们若想离开,别再跟我磨牙,还是想办法劝你们的狐王和王后答应吧!反正为了狐族大业,有所牺牲是正常的,你们一定会世世代代铭记他们的恩德,是不是?”
这些话是刚才他们加诸在凌浅月身上的,现在又被他还了回来,真是……
“哦,对了。”凌浅月接着开口,“母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霜月没有死。”
江月紫一惊,跟着一喜:“你说什么?没死?”
“没有。”凌浅月摇头,“我们不过是给他下了毒,让你以为他死了而已。这样,你就只有傲月一个儿子了。我再假装被落月伤了天脉,故意说必须傲月陪我一起死,狐族大业才能成功。你若连这个儿子都没了,自己又不能生了,也就做不成王后了,当然会想办法保住傲月。这样,我们就可以抓住你的破绽,揭穿当年的一切。”
江月紫只觉得脑子一晕,此刻的感觉已不是恼羞成怒、气急败坏等词汇可以形容:“你……你
们……”
“所以,一切都是我们商量好的计而已,霜月就在醉月阁,活蹦乱跳的。”凌浅月原本在微笑,笑容却突然冷酷,“不过很可惜,他马上就要死了!雪舞说得对,斩草必须除根,你和你的儿女必须全都死!当然,我不会杀他,一会儿我就派人把他交给你,你自己决定。落月,雪舞,我们走。”
他转身要走,江月紫却突然一声尖叫:“站住!浅月,这些乱七八糟的法子都是谁教你的?”
凌浅月挑了挑唇:“还用教吗?都是我自己……”
“不可能!”话还未说完,江月紫便狠狠地一挥手打断了他,瞪着眼睛继续尖叫,“你的心简单干净,想不出这么卑鄙的法子!”
凌浅月有些意外,不由轻轻眨了眨眼:“我?你说我干净?”
“废话,说的就是你!”江月紫继续尖叫,仿佛要用这种方式把心里所有的愤怒和恨意全都发泄出来,“这些年我每天都在教你,我拼命地教你,就是想让你变得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变得卑鄙无耻,无所不用其极!可是不管我怎么教,你的心一直该死的干净,跟落月一样该死的干净!你居然能为了保住一只狗,宁肯受几天几夜的折磨!你就是那么该死的干净,干净得像个白痴一样,你还不如傲月!他都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他妈就不知道!我怎么都教不会你!所以这些东西不可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到底是谁教你的?”
一开始凌落月还有些愕然地听着,可是听着听着,他突然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不仅笑容绝美,而且笑声透着由衷的愉快。
凌浅月就转头看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凌落月微笑:“她总算说了一句实话。”
凌浅月哼了一声,倒是没有说什么,江月紫也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突然猛地转头瞪着墨雪舞:“我知道了,是你,一定是你,对不对?浅月从前不是这样的,就是从你来了之后,他才变了,是你把他变成这个样子的,你这个该死的贱……”
啪!
众人只来得及看到眼前一花,然后便听到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等他们反应过来,墨雪舞已经重新退回到了凌落月和凌浅月的身边,笑容虽浅,却冷锐:“我应该说过,最恨别人说我贱。没错,这些法子都是我教的,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技不如人就得认输,你有什么好不服气的?就像之前我落在你手里,还不是任打任骂,什么都做不了?不过我也说过,你怎么对我都可以,但最好祈祷永远不要有落在我手里的时候,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凌太子,我们可以走了。”
也不知江月紫是被打蒙了还是气蒙了,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三人就那么施施然地离开,好一会儿之后才突然仰天狂喷鲜血,扑通一声趴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众人忍不住齐声惊呼,却也已经没有心思为她担心,刚才凌浅月把话说的很明白,除非这一家人全都死光,否则他就要拍拍屁股走人,不管他们的死活了,这可怎么办?
凌月初也懒得去看昏迷的江月紫,这个没用的女人!要不是她把一切都说了出来,或许局面不会变的这么糟!可是现在说这些都晚了,当务之急,是必须想办法逼凌浅月和凌落月带他们离开这里!
可是刚才凌浅月的话说的那么明白,他们要是不死,就要让所有人永远留在这里。可他们要是死了,就算狐族重返虞渊大陆又怎么样?所有的一切他们都享受不到一星半点了,他们算计这么多年、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若是如此,还不如把所有人留下,陪他们永远在这里坐牢算了!
墨雪舞,你这个贱人,一切都毁在你手里了!
不过你们以为这样,真的就可以把我们逼死吗?你们不知道当年狐族的祖先是靠了什么夺得天下的!如果真的到了万不得已,我还有这杀手锏可以用,想让我死,不可能!
重重地一挥衣袖,他冷声开口:“好了,你们先退下吧。不必听浅月胡言乱语,我自有法子让他带我们离开这里!”
听他说的十分肯定,众人虽然稍稍放了心,却各自眉头紧皱,站在原地不动。凌月初立刻目光一寒:“怎么,连我的话也敢不听了?好啊,那就永远留在这里吧!”
众人吓了一跳,立刻齐齐行了一礼,各自退了出去。不多时房间里就只剩下了凌月初、江月紫和凌傲月三个人。
看一眼江月紫,凌月初皱了皱眉:“傲月,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你母后抱到床上去。”
其实凌傲月不只是愣着,根本就是傻住、呆住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天脉被封,让他各方面都受到了影响,无论修为还是智商比起凌浅月和凌落月都差了不止一点点,又突然遇到这么大的变故,他根本接受不能,没像江月紫一样当场昏过去就算不错了。所以凌月初的话已经说完了好一会儿,他居然半点反应都没有,就那么半张着嘴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见他如此,凌月初真的很想一脚踹过去,咬牙忍了好几下,他才提高声音呵斥了一声:“傲月!你还愣着干什么?”
凌傲月浑身一激灵,终于一下子回过神来,看到凌月初怒容满面,习惯性地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父王、王有、有何吩咐?”
凌月初闭了闭眼,深吸几口气,等他重新睁开眼睛时,居然平静了许多:“把你母后抱到床上去,小心伺候。”
凌傲月仓皇地左右看了看,才看到趴在地上的江月紫,立刻一声惊呼,赶紧双手着地爬过去将她抱了起来,跌跌撞撞地送到了床上:“父、父王,母后这是怎么了?”
凌月初抚了抚眉心,一时有些无语:都是他的儿子,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大概是因为兄弟几个虽然都是一个爹,却不是一个妈?
所以连凌月初都不得不承认,凌浅月和凌落月都更像月未宁,像他这个爹的地方反而少。
反正事情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他倒也不急着离开了,衣袖一挥在一旁坐
了下来。
凌傲月替江月紫盖好被子,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就自觉不自觉地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瞄着凌月初。
隔了一会儿,凌月初突然开口:“看我做什么,有话跟我说?”
凌傲月吓得一哆嗦,本能地想摇头,不过迟疑了片刻,他到底还是问出了口:“父王,刚才太子哥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我真的是母后的……儿子?”
凌月初看着他,外表挺平静,只是目光有些阴沉:“是真的,怎么了?”
凌傲月又迟疑了一下,才突然苦笑了一声:“这么说,我原本的天赋的确在太子哥哥之上?”
凌月初依然平静:“不错,不仅在他之上,也在落月之上。”
凌傲月点了点头,然后叹了口气:“那就好,我还以为我真的那么没用,完全比不上太子哥哥和落月呢。”
然后他就安静了下去,一副不打算再说什么的样子。凌月初等了片刻,倒是主动开口:“你是在怪我们?是我们害的你……”
“不不不!儿臣绝无此意!”凌傲月立刻摇头,语气倒是十分诚恳,“父王母后都是为了儿臣好,儿臣不敢怨怪。”
凌月初又看了他一会儿才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其实有时候,修为不是最重要的,如果连命都保不住了,修为再高又有何用。”
凌傲月点头:“是,儿臣明白,所以儿臣绝无怨怪之意,只是在想……父王为何那么……嗯,没事了。”
他突然低下了头,凌月初目光一闪,居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想问我为什么那么听你母后的话,她说想把你和浅月换过来,我就答应了?”
凌傲月虽然有些惶惑,不过也看得出凌月初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就稍稍放松了些,赶紧请罪:“父王恕罪,儿臣僭越了!”
凌月初笑了笑:“没什么难理解的,我跟你母后自小一起长大,我们之间的情分是任何人都不能比的。何况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必要再瞒你,宁妃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任务的确是生下修为高绝的高手,好完成狐族大业。你才是我最喜欢的儿子,我这王位将来是你的。”
“儿臣不敢!”凌浅月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地叩了个头,“儿臣绝对没有这样想过……”
凌月初挑了挑嘴角,算是笑了一下:“有什么不敢的,你本来就是王位的继承人,我们本想等离开这里之后,再把一切告诉你。我这么大年纪了,还能活几天?王位很快就是你的了!所以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咱们父子同心,重返虞渊大陆!”
凌浅月和凌落月已经靠不住了,必须把其他的儿女彻底、完全笼络住!何况凌傲月在凌浅月必杀的范围之内,不用费太多力气,就可以成为对付凌浅月的力量之一!
凌傲月越发惶惑,不住地叩头:“儿臣不敢!儿臣只想尽全力为父王分忧,绝不做他想!只是儿臣本事有限,让父王失望了!”
凌月初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一下:“本事有限也是我害的,与你何干?先别急,我想办法试试能否将你被封的天脉恢复……”
凌傲月闻言大喜:“真的?可以吗?”
“我……尽量试试。”凌月初咳嗽一声,带着几分不确定,“按理来说,被封印的天脉是无法恢复的,不过当初我不忍心对你下太重的手,留了一些余地,就算不能完全恢复,应该也可以让你的修为有比较大的提升。”
凌傲月连连点头,越发喜不自胜:“是!多谢父王!多谢父王!”
“好好照顾你母后。”凌月初站了起来,“明天一早,我试试将你的天脉解开。”
“恭送父王!”
凌傲月赶紧行礼,等他走远之后才慢慢站了起来,目光略微阴沉。
他是真的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发生这么大的转折,仿佛一道道炸雷,劈得他外焦里嫩,完全回不过神。
最关键的是,他的天脉竟然被亲爹给封了,才导致他处处不如凌浅月和凌落月。可问题是这样做才能保住他的命,他也根本不能怪凌月初和江月紫。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凌月初真的可以将他的天脉打开,最好他的修为立刻提升到足以穿越幽冥深渊的程度,那就什么都不用怕了!既不用担心族人为了逃出生天而听了凌浅月的话把他逼死,也不用卑躬屈膝地求凌浅月把他带出去!
如果他不但可以自己出去,还能把族人们带出去,到时候谁能不对他感恩戴德,唯他马首是瞻?那么将来,虞渊大陆就是他的天下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还是觉得江月紫挺有本事的,居然能让凌月初同意把他和凌浅月换过来,怪不得狐族王后之位一直坐到现在!
其实有什么难理解的?当初凌月初娶月未宁为妃的时候,她的脸已经毁了,他对她从来没有半丝怜爱之心,只不过是拿她当工具,她生下的儿子自然也是工具。再加上江月紫能成为王后,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她只需要把一切都归于狐族大业,比如说什么怕月未宁下不了狠心锤炼凌浅月,会耽误他们回到虞渊大陆之类的,凌月初当然不会反对她把两个孩子换过来。
凌浅月等人并没有走远,只是回到了醉月阁。北堂苍云等人已经在此等候,见他们回来也就放了心。墨雪舞上前落座,将事情经过简单讲述了一遍。
北堂苍云点了点头,因为早就猜到了真相,也并不意外:“我就知道一定行,你鬼点子多。”
凌浅月深吸一口气,然后笑了笑:“墨雪舞,你果然诡计多端,狡猾得很,不愧是狐族人。父王母后那样的人,就该你这样的人来对付,我说过,恶人自有恶人磨。”
墨雪舞已经基本上习惯了他夸人的方式,面不改色地说道:“我就当你是在夸我,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凌浅月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自便吧。”
然后他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