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苍云沉默,眼里的杀气在消散,却比刚才更冰冷:“这个乖,我记住了。谢谢。”
“不用。”步天摇了摇头,取过衣服穿好,起身下了床,“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的判断不是任何时候都正确,相信自己可以,但太相信自己,就容易造成一些你不想看到的后果。我如是,墨雪舞亦如是。”
倒是没提防他突然提到了墨雪舞,北堂苍云一怔:“你说什么?”
步天看着他,目光凉凉:“在墨雪舞的事上,你太相信你的判断,你固执地认为墨雪舞之所以选择离开,是因为她心中有人,不管她如何解释,你表面相信,暗中嗤之以鼻。这一点已经成为魔怔,或者说是梦魇,所以你受不得这样的羞辱,觉得与其留一个心中有别的男人的女人在身边,你宁愿选择放手,显得你特别潇洒,特别拿得起放得下,特别宁死不屈。太相信自己的判断,让你忽略了所有的事实。”
北堂苍云已经顾不上为自己清白不保而愤怒,只觉得一种从没有过的心慌意乱席卷而来,竟然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你是说,我错了吗?”
步天冷笑了一声:“不是我说你错了,是你真的错了。唯一跟墨雪舞有过交集的男人只有墨天洌,你却一直往死里逼她,要她承认心里还有别人,你不相信事实,只相信你自己的判断。既如此,后果你就必须承担,喝酒逃避不了,放纵逃避不了,就这么简单。”
北堂苍云的身体慢慢缩成了一团,他突然觉得自己特别渺小,渺小得就像天地间一粒看不见的尘埃。大概是的,他一直太相信自己没有看错,所以忽略了墨雪舞所有的辩白和解释。难道那是他犯的一个无法挽回的弥天大错吗?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开口,声音沙哑得令人不忍听闻:“这些话,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步天的笑容里带了几分锐利:“早跟你说没用,必须让事实摆在眼前,你才会真正明白,否则”你依然会表面赞同,内心照样我行我素,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北堂苍云挑了挑唇,却已经不能算是笑,纯粹是一种极端痛苦和无奈之后的本能反应:“所谓事实就是,和我颠倒鸾凤?”
“不好吗?这样才能让你一辈子都忘不了我。无论是爱是恨,你都注定对我刻骨铭心。”步天笑了起来,笑得很得意,“其实挺可惜的,昨天晚上我还是让你喝的有点多,否则你应该会记得,你在我身下承欢的时候有多销魂,多让你欲罢不能……”
“别说了,算我求你。”北堂苍云终是不堪承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我是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到底有多么……但我宁愿不知道,你就别再描述了,否则就是逼我去死。”
步天笑了笑,上前几步坐了下来,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过来,逼他正视着自己:“你会怎么做?”
他问的很简单,指向性也不明,北堂苍云却很平静,除了脸色更加苍白:“我会活着,不仅仅是因为我的使命,更因为活着才是对我自己最好的惩罚,我会牢记这个教训,今后不再犯同样的错。死很容易,可死不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或者说,死不是解决任何问题的办法。”
步天表示满意,却并不曾放手:“还有吗?”
北堂苍云拨开他的手,倒是越发平静:“还有,跟你一夜风流,不至于让我想去死。基本上来说,除了跟我一样是个男人,你身心干净,又不俗,没有什么配不上我的地方。相反,是我配不上你,你要了我,反倒是你纡尊降贵了。”
步天愣了一下,跟着愉快地笑:“这话说的不走心了吧?你也没有什么配不上我的地方,毕竟你也不俗,同样身心干净。不过我想问的不是这个,还有吗?”
北堂苍云眼里明显掠过了一抹异样,他是想点头的,接着却摇了摇头:“没有了。”
步天浅笑:“真的没有了?这么说起来,我最想让你明白的一点,你还是没有明白,我有这么失败吗?还是说,我得再跟你风流几次,你才能大彻大悟?”
北堂苍云看了他一眼,幸好没有炸毛:“别逼我。”
“是你逼我。”步天往前靠了靠,火热的气息就是让人那么无法忽略,“好好想清楚,再回答我一次,如果你的回答还是否定的,今天我就让你下不了床。”
北堂苍云咬牙,目光瞬间冰冷:“步天!”
步天不动,只是笑:“我在,怎么样?”
北堂苍云冷冷地看了他片刻,然后有些疲惫地移开了视线:“你来。其实无论什么事,第一次都是最难的,第二次第三次就无所谓了。”
“你确定吗?”步天笑得让人不安,“我可以让你知道,凡事都有例外,在我这里,第一次不是最难的,我会让你一次比一次更难,更承受不起。”
北堂苍云看着他,不说话,拿眼神杀死对方。
步天就笑得更加开心,甚至花枝乱颤:“我不是吓唬你,至少这一次,你没有喝醉,你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每一个细节,知道我是怎么疼你爱你,怎么让你……唔!”
北堂苍云一把捂住他的嘴,那眼神让步天毫不怀疑,如果他手头有一把刀,早就狠狠扎进他的心窝里了:“给我闭嘴,不然我们就同归于尽!”
步天笑了笑,把他的手扯下来:“好吧,算我逼得太狠,我可以给你一点时间,如果日落之前你还不知道应该做什么,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给你的尺度再宽,终究有边界,何况我看中的人,不能让我失望。”
又整理了一下衣服,他转身就走,一边多说了两句:“今天你哪里都不要去,除非你想清楚。不听也可以,试试能不能走出沧海王府。相信我,你真的需要好好想一想了。”xdw8
北堂苍云倒是不用试,如果步天有心阻拦,他真没那么容易走出沧海王府。何况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确是需要好好想一想了,步天刚才那些话,每一句都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冲击,他需要时间完全消化。
一整天,他连房门都没出,滴水不沾,粒米未进。幸亏他早就传出话来,说想静一静,否则还真让人怀疑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快到黄昏的时候,因为担心而第七次过来看望的凌落月皱了皱眉,直接跑到了步天的房间:“你到底怎么着苍云了?你有没有下手轻一点?要真把他折磨出个好歹来,小舞回来怕是不会放过你。”
步天诡异地笑笑:“怎见是我?这府里这么多人,你干嘛不去找他们?”
凌落月目光清凉:“你少来,府里人是不少,可除了你,谁有那么大的本事压得住苍云?”
步天的笑声更加诡异:“这回你还真没说错,我是压倒苍云了。”
凌落月愣了一下,一幅不可言说的画面在头脑中勾画了出来,让他的眼神也瞬间变得古怪:“你是说……你真的……”
步天更加笑出了声,一点都不隐瞒:“用得着那么委婉吗?没错,我睡了他,昨天晚上,趁他喝醉的时候。”
凌落月深度无语,觉得自己深深地无法理解他的三观:“你趁人之危,很值得高兴和得意吗?”
步天居然点了点头:“值得,你以为是个男人就睡得了苍云吗?就凭这一点,够我得意的啦!”
“行了吧你,我信了你的邪。”凌落月很不客气地赏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你之前说过,如果苍云不崩溃你就帮帮他,原来真的在床上?你狠。”
步天摊了摊双手,表示很无辜:“只有这种方式才能让他以最快的速度崩溃,而且要崩到粉碎,收都收不起来那种。我想他应该马上就想明白了,否则我就再睡他一次。”
虽然他并不是针对自己的,凌落月还是打了个冷战,转身就走:“当我没来过,谢谢。”
一步没迈出去,身后就传来步天凉凉的声音:“以后不要大半夜一人往我房间跑,很危险。”
凌落月回头看着他:“天还没黑呢,哪来的大半夜?”
步天噗的笑出了声:“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后面的一句。”
凌落月点了点头:“记住了。”
日头渐渐西沉,很快,最后一点余晖也隐没在了群岚之后。
步天决定,等待到此为止,看来那小子注定要让他失望了,那就别怪他下死手!
哐啷,他一脚踢开了北堂苍云的房门,可不等他开口,北堂苍云就皱了皱眉:“轻一点,沧海王府虽然不缺钱,但也不能这么造作。踢坏了不用修吗?”
“放心,我赔得起,不用花你沧海王府的钱。”步天抱着胳膊椅在门框上,“还有功夫为一扇门心疼,看来你是想明白了?”
北堂苍云的目光清冽了些,却依然透着一种并不加掩饰的迟疑:“有一点我赞成,一直以来我都太相信自己的直觉,认为小舞心里另有他人,这可能是导致如今这个结果的主因。”
步天没有急着开口:“所以?”
北堂苍云沉默片刻,居然只说了四个字:“我后悔了。”
步天笑了笑:“你指哪一点?后悔什么?”
“后悔放她走。”北堂苍云轻轻叹了口气,“比起她,我更承受不起失去。跟她比脾气,比傲气,比狠比绝,比无情,我一定会输。最关键的是我爱她比她爱我要多,这就注定我赢不了。”
步天点了点头:“如果你早明白这一点,就不会放她走。”
“这话你说错了。”北堂苍云摇了摇头,唇角溢出一丝淡淡的苦笑,“就是因为我放她走了,才明白了这一点。”
步天一愣,跟着就笑了起来:“这么看的话,你是真的想明白了。幸好不算晚,接下来你应该做什么?”
北堂苍云反而又沉默,沉默是因为一种发自内心的迟疑。
“苍云,面子不值钱。”步天冷笑了一声,“你应该知道,什么东西可以舍弃,什么东西宁死都要守住。不是任何一次后悔都有挽回的机会,至少这一次,你有。我言尽于此,何去何从,你自己决定。你可以不在乎让我失望,但别让你自己对你自己都彻底失望。”
转过身,他走了,一个字都不想再多说。
北堂苍云静静地站了片刻,终究是微微叹了口气:罢了,我认输。
看着一人三雕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最终连黑点都看不到了,凌落月才叹了口气:“总算是想通了,希望还来得及。”
步天站在他身后,笑得贼兮兮的:“这可是我的功劳,将来不光是他们,他们的子孙后代也得好好谢谢我,如果不是我,他们根本没有出生的机会。”
凌落月失笑,很认真地摇头:“就算你不帮忙,他们也没有出生的机会,苍云说坚决不要娃娃,只要小舞一个人就够了。”
“扯。”步天毫不客气地哼了一声,“说是这么说,就凭苍云对小舞那股黏糊劲儿,不定什么时候就造个娃娃出来,还能掐死不成?他要真的管生不管养也没事,生了我拿走,有多少我都能给他养大,认我做爹也挺好。”
凌落月回头看着他,一脸钦佩:“你对苍云果然是情深意重,都愿意替他养儿子,我真是太佩服你了。”
“闪边,你怎么知道是儿子?”步天也忍不住乐,“女儿更好,我带回去养大了做媳妇。”
凌落月微笑:“这不对呀,你不是喜欢男人吗?那应该是抢他儿子回去,养大了当媳妇儿,为什么是女儿?”
步天被噎的不轻,隔了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开口:“我这个人不挑,要真的对了我的味,男女我都可以接受。”
凌落月点了点头,却给了他一个“我信了你的邪”的眼神,然后皱了皱眉:“你不告诉苍云你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就这样让他去找小舞了吗?”
步天摇了摇头,目光那叫一个波诡云谲:“就是不能告诉他,必须让他以为他真的是我的人了。”
凌落月表示不是特别明白:“为什么?”
“这还用解释吗?你那么聪明。”步天把刚才那个白眼还给他,“如果小舞真的爱他,就不会在乎他是不是有过别人,哪怕有过别的男人。如果他真的爱小舞,就应该知道小舞不会在乎他是不是有过别人。如果他们连这点障碍都克服不了,那还是不要在一起了,趁早散伙拉倒。”
凌落月想了想,虽然觉得有点道理,还是摸了摸后脑勺:“我觉得太绝对了,苍云要是有过别的女人,或许这道理讲的通,可你是个男的呀,这……普通人怕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本来好好的一对鸳鸯也能让你打得七零八落。”
步天哈哈大笑,反倒很得意:“普通人是经不起,可他俩都不是普通人,必须经得起!总之没问题!”
凌落月默默地点头:好吧,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虽然北堂苍云晚了好几天才启程,不过他这可是等于拿翅膀飞的,应该能够追上墨雪舞吧?
其实墨雪舞走的真心不快,不是不能快,是不想快。
当日她走的时候要是也骑雕,这会儿早就赶回赤日国了,可她真不想那么快回去,这一路反而刻意放慢了脚步,走得越慢越好。
当然并不是等着北堂苍云来找她,只是心里实在乱得要命,她需要时间从里到外都平复下来,否则回到赤日国见到亲人,恐怕会控制不住。再说她就这么灰溜溜地被人一纸休书赶了回来,总有一些无颜见江东父老的感觉。
所以一开始她没打算回赤日国,除了觉得无颜面对他们以外,最重要的是体内的邪性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作,她也绝对不能伤害到秋锦瑟等人。依着她本来的意思,是想按照之前的计划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避世隐居,活一天算一天拉倒。
不过在那之前,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回赤日国一趟,跟他们小聚一段时间,再找借口离开。为了不让秋锦瑟等人担心,她已经叮嘱鬼鹰,送她进入赤日国京城他们就返程。
越往前走,她的心情就越难以平复,走得也就越慢。不管她如何压制,过往和北堂苍云所有的一切总是清晰地在脑海里盘旋,逼着她一遍又一遍地温习,那种痛苦,几乎将她压垮。
所以她越发觉得,恐怕需要更长的时间平复那些伤痛,不好意思耽误鬼鹰那么多时间,便不止一次让他们回去,大不了易容改扮,不引人注目就是了。
三人却死活不肯答应,说王爷他们必须将她安全送回赤日国,否则杀无赦。这么一来,墨雪舞就不好强迫他们离开了。
对墨雪舞选择离开,鬼鹰是颇有怨怪之意的。北堂苍云对墨雪舞爱到了骨子里,他可以承受任何的打击和伤痛,唯独承受不起墨雪舞的离开。墨雪舞却走得那么决绝,一丝犹豫都没有,足以说明她对北堂苍云的爱远远比不上北堂苍云对她。
然而这一路走下来,三人很快就发现,这种想法是错误的,墨雪舞对北堂苍云的爱比他们以为的要深沉得多。任何一点与北堂苍云有关的东西,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激起墨雪舞的痛苦。她无论做什么事,总能从某一个角度或某一个点联想到北堂苍云身上,做着做着就会停下来,一边哭得泪流满面一边低低地叫着北堂苍云的名字。那场景,七尺男儿都觉得心要碎了,说不出的难受。所以他们就更不明白,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要分开?回去不就行了吗?
反正不管王妃什么时候回去,王爷都会高兴到哭出来吧?
白日里经过集市的时候,有一个卖海鲜的小摊子,墨雪舞就怔怔地看了好久,不停地流泪,叫着北堂苍云的名字慢慢昏睡了过去。她是又想起当初一起寻找紫泪珠的情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