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昌城,汝南王宫,一间隐蔽的书房之内,司马亮端坐于凭几之上,手中握着那卷贾南风写给自己的密信。书房四周的门窗皆已紧闭,屋中除了司马亮外再无他人。
日光透过窗纸射进屋内变得昏暗,即便是白天,在这屋内也是需要点灯才能才能阅读。
借着烛光,司马亮展开了手中的密信。信中写到:卫将军请辞已有月余,宫中宿卫无首,混乱不堪。此正值攻防宿卫空虚之时,汝南王何不借此良机,集宗室之力,共起兵,以“清君侧”为旗,讨伐杨贼。亮公与杨贼之间已至存亡之境,执先机者生,望三思。
字句之间,所表之意,昭然若揭。
司马亮盯着密信,静默不语,一时之间,百般心思自脑中闪过。自己与贾南风之间素无往来。突然之间,派人传密信于自己,着实不知所图。所以自收到密信的那一刻起,司马亮便对这密信之中的内容便有着各种猜想。
可是展开密信的那一瞬间,司马亮所有的猜想都显得那么的渺小。他怎么都想象不到,贾南风竟是来“好意提醒”自己谋反的。他实在想不明白,贾南风如此所为,就不怕自己“清君侧”是假,篡位弑君是真?如若到时自己当真不顾及同胞之情,对司马亮痛下杀手,于贾南风又有何益?司马亮实在想不清楚这个女人究竟在打着什么算盘。
思索间,司马亮执信之手不由自主地搓捻着手中的密信。等他发觉之时,原本四方见开的纸早已被拧成了一根长长的纸棒,无法再展开阅读。不过这也无妨,司马亮已将信上内容都牢记于心,此密信自然也就没有再存在的价值了。
将纸棒的一端置于蜡烛之上,尚未接触到燃烧的火苗,密信便已随蜡烛一同燃烧了起来。随手一扔,燃着的纸棒便被司马亮扔进了案几旁的铜盆之中。注视着盆里的纸棒一点点烧为灰烬,直至零星的火光完全熄灭后,司马亮又捡起一根放于铜盆旁的铁条,将早已化为灰烬的密信拨了拨。盆中使其与原本盆中的灰烬融为一体。新旧的灰烬融为一体,谁也不知道这小小的铜盆之中究竟藏了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
与此同时,楚王宫中,司马玮正与心腹商讨荆州布防之事。
荆州七郡位地处长江中游,资源丰沛,人口众多,地势险恶,西进益州,东击江东,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可谓是得荆州者,得天下。
司马炎晚年之时,已觉察出杨骏的狼子野心。为确保杨骏不会在自己死后,谋逆篡位,起兵夺取天下,司马炎特将司马玮封国置于荆州之内,并命其节制荆州七郡诸军事,以保司马氏江山永固。
不得不说,司马炎此举可谓是绝妙。如若杨骏当真起兵,剑指天下,司马玮可已荆州为据,召集宗室兵马全力抵挡。即便不敌,司马氏仍可保江东不失,以长江为险,隔江对峙,休养生息,再做图谋。
对于司马宗室来说,这是最好的抉择,但对于司马玮来说并不是。在他看来自己自幼聪颖,深受父亲喜爱,若不是自己并非嫡长子,这高高在上的天子之位本应该是他的。
在众人看来,司马炎令司马玮节制荆州诸军事无疑是对他的一种重用,但在司马玮自己看来,此举却是父亲对自己的责罚。
每每有人提及杨骏无能祸乱朝纲之时,司马玮都会感慨,若是自己还在朝中定不会让杨骏如此胡作非为的。可以说自司马玮返回封地的这一年中,没有一日他是真正开心的。
司马玮一直在等待,等待着一个机会,能让他重返洛阳,搅弄风云。今日,他一直苦苦等待的机会便将到来,只是此时的司马玮还毫不知情。
正当司马玮与心腹就某处布防商讨正酣之时,殿外有人报,殿中中郎孟观有信至。争执之际,司马玮哪还有心思读信,让人将信呈上,随手往案几上一扔,就令传信之人退下了。
直至布防一事商讨完毕,心腹官员纷纷退下,司马玮这才想起孟观的信来。在洛阳时,机缘巧合之下,自己与孟观相识。二人虽身份差距极大,但对朝政时局见解却是出奇的一致,所以也称的上是朋友。
只不过自司马玮回到封地节制荆州军事后,两人间便断了联系。若不是今日突然来信,司马玮都快忘了自己还认识这么个人。
手握孟观的来信,司马玮不禁有些激动。孟观突然来信,一定不会是为了什么家常之事,只怕是朝中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并且还是与自己有关的。冥冥之中,司马玮已有所感,此信恐怕便是自己早已等候多时的机会。
遣退身旁服侍的下人,司马玮才将孟观的信展开。
信上洋洋洒洒写了很多内容,大体是先向司马玮问了好,又诉说了自己在宫中的诸多委屈,并详述了杨骏的每条罪状,真可谓是字字泣血,罄竹难书。司马玮仅看了一半就已经觉得自己头大如斗,心力憔悴。
若不是司马玮坚信孟观绝不会因为这点破事就转成写信给自己的话,他真的是想将手上这刚读了一半的信给扔了。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司马玮耐着性子读了下去。
信中继续细数杨骏的罪行,直至结尾时,孟观突然话锋一转,写道:洛阳一别,甚为挂怀,望殿下莫相忘骈文之事。
此句话与信中前一句间的转折颇为突兀,似是意有所指。司马玮不禁陷入回忆之中。
他与孟观最后一面之时,二人皆是不知司马炎已有了命司马玮返回封地镇守荆州的意思。故而二人所谈之事,多与古今文学,时局朝政有关。言谈之中,孟观曾提及藏头骈文一事,并细细举例,如数家珍。对于此事,司马玮当时并不以为意,只当是趣闻姑且一听。
今日孟观再次提及,可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司马衷连忙举起手中的信,凑近了,从头再次细细阅读。果不其然,信中所用正是骈文,并且每句话的首字,连在一起竟又是一段话。
“杨珧请辞,卫将军之职空悬,殿下当自请代之。当请辞荆昼(州)诸军事之职,以惑杨贼。不日,殿下由内,亮公自外,共谋大事,可图伟业。”
不得不说,孟观可谓是煞费苦心。他担心信件被劫,传到他人手中,才用了藏头的方法,将自己想说的藏于每句话中。又担心有眼尖之人看出信中秘密,孟观在藏头的同时,有多用同音不同字的方法加以掩饰。其小心谨慎可见一斑。
若不是司马玮深知藏头骈文一事,单以他的才智,就算是再看十遍孟观的信恐怕都不会明白孟观的真正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