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风不像春日的和煦,不比夏日的炽热,不如冬日的泠冽。秋日的风,来势汹涌,此起彼伏,滔滔不绝,较之其余三个季节更显得气势磅礴些。
院中那三棵老杨树上的叶子本已枯黄掉落,所剩不多。瑟瑟的秋风吹过,仅剩的黄叶在枝头彼此碰撞发出沙沙的声响。
又一阵秋风吹过,脱水发脆的根茎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一片枯黄的树叶顺着风的轨迹,翻转着,打着旋儿,悠悠扬扬地自院子飘进了门大敞开的大堂之中。
一进入堂内,没了风作依托的树叶,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很快便一头栽在了杨珧的脚边。
杨珧轻轻地将落在膝盖旁的落叶拾起,捏住它的叶枝,来回搓捻着。落叶在杨珧两只手指的摩操间来回翻转着,肆意地翻飞着,好似又被唤醒了一种特殊的活力,一种它一生之中都未从拥有过的活力。
坐在杨珧对面的杨骏还在喋喋不休地劝说着自己这位弟弟。那两片一张一合地薄嘴唇恰似两片杨珧手中的落叶一般,在他哪张已经略显癫狂的脸上上下起舞着。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落叶的颜色金黄刺眼,嘴唇的颜色猩红似血。
盯着那两片格外艳红的嘴唇,杨珧不免有些失神,以至于杨骏究竟说了些什么,他压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不过即便如此,杨珧也能完全猜到杨骏此时再劝说什么。
杨骏看见杨珧一副失神的模样,心知自己这么长时间的苦口婆心,全是在对“牛”弹琴。不由得一阵怒意自心头而起,向前一探身子,一把夺过杨珧手上把玩着的落叶,狠狠地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口中怒道:“汝是要逼杀为兄吾矣!”
“今朝中百官皆以兄长为首,又何愁无一人可任卫将军之职?”杨珧手中玩物被抢,也不恼怒。微微一笑,将那只空出的手端起案上的茶碗,夹了一口碗中滚烫的茶汤,方才悠然答道。
杨骏又怎么会想不到找人代替杨珧呢?即便是他再过无才无能,但如此简单方法他还是可以想到的。奈何纵观朝野上下,能胜任卫将军一职的人还真就是寥寥无几。
单就军功官阶一项,大部分的官员就只能望而兴叹。卫将军虽只率宫中宿卫两千,负责殿外防务。但毕竟也是二品军侯,又岂是寻常官员可以胜任的?若无军功在身,或是官阶过低者任职,必遭宗室诟病,并会以此攻击杨骏。
如此一来,杨骏身旁党羽亲信大半便已是不符,剩下寥寥勉强可以胜任者,如张劭、杨济之类也都已要职在身,不能兼任。至于那些有资格胜任却不是自己亲党之人,无论他们多有德才杨骏断然都不会考虑。
话归二人,听闻杨珧所言,杨骏瞬间又换了一副面孔,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弟不知,陛下纯良,宗室之中多有不服者,如虎狼环伺于其旁。卫将军一职,宿卫宫中,职责之重,众所周知。若此位之上非吾信任之人,不衷于陛下,便无异于养虎为患,置陛下之安危于不顾!然纵观朝野,品行,德才,军功,官阶可胜卫将军一职者,除弟外,再无二者!若非如此,为兄当真不愿如此苦苦相逼!”说罢,杨骏双眉一皱,满脸的无奈之色。
显然杨骏还不死心,既然苦口婆心的好言相劝不管用,那么搬出天子与自己的难处,以苦情为计,想必杨珧看在兄弟情分之上也不能再坐视不理,一意孤行下去了。
不得不说,杨骏这个哥哥当真是不称职,对自己弟弟的性格竟是一无所知。直至此时他还以为,通过自己的巧言令色就可使杨珧回心转意。相比之下,杨珧这个做弟弟的就比杨骏这个做哥哥的要称职的多。
都不待杨骏开口,单看杨骏那突变委屈无奈的神色,杨珧就知道杨骏这次又用上了苦情的伎俩,再搬出保护天子的安危从而逼自己就范。可是他很清楚,如果自己心软,那么未来某日自己一定会为了今日的心软而付出不可估量的代价,可能是自己的脑袋,也可能是杨氏三兄弟的脑袋,更有可能是天子的项上人头。
“吾意已决,定要辞去此官,兄长何必苦苦相逼。如若陛下依旧不允,倒也无妨,吾定当日日著表上奏。”杨珧一口将碗中茶汤饮尽,与其决绝道。
“汝!汝!汝!”杨骏连呼三声,痛心疾首之意溢于言表。
“天已入秋,天干物燥,肝火虚旺。兄长还轻宽心,切勿着急上火。莫如弟一般患病于身不得为朝廷效力。”杨珧拱手答道。杨珧此言看似是在关心杨骏,实则是在警告杨骏,若是再如此苦苦相逼,别管自己继续称病不入。
若论每日宫防及相关事宜,天底下没有人能比杨珧更为了解。他很清楚,杨骏如此着急让自己回到卫署,想必宫防事物早已是堆积如山了。若是自己继续这样下去,不出十日,宫中防卫必会出大乱子。
没有如愿唤回杨珧,杨骏很是恼火,遂换了一张冷漠模样,开口说道:“弟之意,为兄已察。”见杨珧心意已决,杨骏这才真正死心。
面对杨骏突然冷下的脸,杨珧丝毫没有在意,只是自顾自的说道:“弟以为,自曹魏始,宫防宿卫之事多交于宗室之手。今兄长之势与宗室之间如同水火,何不藉此还卫将军之职于宗室,以求重修旧好,岂不美哉?且宫中自卫将军外,更有中护军等禁军统帅,安全之事何需担忧?宫外城中有五营,城外更有中军,宫城之安无需顾虑。兄长以为如何?”
其实早在请辞之前,杨珧便已将之后的一切都已想好。在他看来,将卫将军一职还给宗室,不但有助于修复杨氏一族于宗室见的关系,更是先给宗室卖一个人情。以防未来杨骏作出什么出格之事时,还能看在这个情分上保他一命。
奈何杨骏思虑有限,根本想不到这么多,当即开口,指着杨珧鼻子怒骂道:“一派胡言!”说罢,也不施礼,也不相告,杨骏直接起身,转身向门外走。
杨珧在杨骏的身后呼道:“望兄长细细斟酌!恭送太傅!”
杨骏闻言冷哼一声,理都不理身后的杨珧,直接迈步走出了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