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三也是个识字的,他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尽交天下贤豪长者;常作四海风月主人陈敬上。”
他略略一惊,道:“写得好,这字……真是漂亮啊。”
“就冲你这字,”他一挥手道:“让你进来了。”
“你这后生,长得还算精神,”沈三一边带路一边道:“我家老爷见了一定高兴,肯定会提携你的,你算是被天上的馅饼砸中了脑袋喽……大管家?”
只见迎面走来了一个留着胡须的中年人,这人是个三角眼,眼光乌沉沉地,看人总有点说不出的让人不太舒服的感觉来,他就是沈府的大管家沈长兴。沈长兴扫了一眼沈三,注意到了他身后的陈:“这是谁?”
“学生听闻沈老爷大寿,特来拜谒。”陈道。
沈长兴嗯了一声,也没有再说什么,他似乎有什么事情,很快就走了。陈跟着沈三来到中庭,沈三让陈候在一旁,他拿着陈的这幅字给沈老爷比划着什么。
沈炎并没有看对联,而是让沈三念了一下,听到“四海风月主人”,倒是十分开怀,哈哈笑道:“愧不敢当!”一旁的朱九和曹正也都微微点了点头,就瞅沈炎这好客的劲头,以及今晚群贤毕至歌舞升平的景象,这副对联却也十分贴切。
“这字写得真好,”沈炎接过对联看了一眼,提起了精神来:“是练过好帖子的,嗯,好字。他人在哪儿呢?”
沈三屁颠屁颠地拖住了陈:“快去拜谒老爷,你小子要发达了!”
“学生陈拜见沈老爷。”陈走上前去唱了个肥喏。
沈炎定睛一看,果然是个眉目清朗的俊秀后生,又见他落落大方举止从容,心中更生喜爱之情:“免礼,真是一表人才,怎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你是哪里人啊?”
“学生正就是会稽本地人。”陈道:“久仰沈老爷,只是无缘,不曾拜会。”
“同在桑梓,真是有失亲近。”沈炎惊讶道:“我会稽出了你这样的人物,竟教我现在才得知。”
沈炎笑眯眯地问他几岁进学,读了几年书,陈只道:“自幼由家父教导,未曾入庠。”沈炎便又问他为什么没有参加科考,陈就推说是服母丧,这的确没错,沈炎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君子藏器待时,晚几年也好,厚积薄发,也不至于年少轻狂。”
陈点头受教。这时候沈炎才算看到了含着指头的尚薇,道:“这小女娃是谁呀?”
陈就道:“正是舍妹,因为家中无人照看,学生不得已就把她带来了。”
“无妨,”沈炎捏了一块糕点逗弄她:“小孩子来了喜庆。”
很快对面的戏台上重新开锣,上演了下一折戏,陈就不能站在这里挡人目光了,他被沈三带去了一桌席上,然而还没有坐下来呢,肩膀忽然被人捉住:“是你啊。”
陈抬头一看,两个青年俊彦站在他面前,微笑地看着他:“总算找到了。”
陈拱了拱手:“不知兄台是否认错了人?”他可不认识这两人呀。
“你不认识我们,我们却认得你。”年长一些的开口道:“西街上书了三十副对联,略无重字的小才子,可不就是你吗?”
陈笑起来:“真是谬赞了,小弟我姓陈名,不知二位兄长如何称呼?”
这两位便是在酒楼上看陈大秀一场的诸大绶和吴兑了,两人拉着陈坐在了他们的席上。吴兑捅了捅旁边已经很有醉意的白胖子,道:“文长,文长醒醒,你看谁来了,还记得他吗?”
陈听“文长”这个名字,仿佛有些耳熟,却又不知道哪里听过,不过这表字的确比较普遍,陈也没有细究。倒是这白胖子醉眼昏沉地盯了一眼陈,道:“啊,是你啊,当然记得。”
吴兑就兴奋道:“文长就算是喝醉了也记得你,你那一天才思敏捷怕是让他”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这白胖子呵呵笑起来:“你不就是趁我喝醉的时候,用一钱银子骗走了我两幅葡萄图的徐赖瓜子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诸大绶哭笑不得:“算了,文长真醉了,不要与他计较。”
陈当然不会和一个醉汉计较,他一边和诸大绶说话,一边松开了拖着尚薇的手,尚薇把自己的荷包里塞满了糕点,朝他眨眨眼,道:“哥哥,我要尿。”
陈不好意思起来,举头张望,吴兑哈哈一笑,挥手唤了个丫头道:“带她去方便,今晚人多,你们都周全一些。”
陈看了他一眼,这个人心思还是很细密的。
诸大绶在人群中又看到了两个熟人,顿时叫道:“文中、文和!”
他所唤的这两人也是年轻才俊,但是明显身边簇拥的人更多,陈一眼望过去,只见人人都在奉承,连一脸僵硬的知县曹正都频频看向他们。
“他们是谁啊?”陈问道。
“孙、孙铤兄弟,他们出身余姚孙氏,”吴兑道:“余姚最有名的官宦世家。”
吴兑道,孙氏世居余姚烛溪湖西北的孙家尖,南宋晚期陆续迁至湖东,孙家从天顺年间孙新当了个递运所大使开始,虽是个不入流的小官,但他的儿子孙燧考中了弘治六年进士,官做到右副都御史,巡抚江西。而孙燧发现了宁王朱宸濠谋反的迹象,他屡次上书晓以大义,终于被宁王杀死,等平定宁王之乱后,嘉靖一朝赠礼部尚书。
孙燧有三个儿子,长子孙堪是嘉靖五年武举第一名,承荫为锦衣卫正千户,如今是都督佥事,管前军都督府事。次子孙墀,在嘉靖八年由选贡生仕至尚宝司卿。三子孙升是嘉靖十四年的榜眼,如今更是国子监祭酒。
孙和孙铤就是孙升的儿子,他们和诸大绶、吴兑一样,已经是秀才之身了。
陈心道,果然一人起来了,子孙后代也跟着起来了,孙家不过三代,已有阀阅之盛。不一会儿孙、孙铤过来,与他们凑成了一桌,围在他们身边的人才不甘心地散去了。
“文长先生怎么醉成了这样?”孙铤哈哈大笑道。
“他老泰山管着他,不叫他多喝酒,”吴兑偷偷道:“噫吁!泰山之重,重如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