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愈发黯淡了,头顶上淅淅沥沥地下着一点点春雨,土地渐渐湿漉漉起来。
他们轻轻包围了瓦房,然而却看到一把黄铜大锁断裂了,一半悬在门上,一半落在地上,大门敞开,里头的屋门也大大张着,炉火已经被从大门中吹进来的冷风熄灭。
“人呢,”他们叫嚷起来:“人跑了!”
“一定是你这哑驴头没藏好,叫他们发现了端倪,”络腮胡怒道:“不信他们能跑多远,给我追!”
“岛上没有船,”有人道:“他们就在岛上,跑不了的!”
见这群人四散搜寻而去,陈才扶着双腿发软的陆东君走出来,其实他们就躲在废弃的柴房里,那群人只要有耐心搜一搜,他们怕就是在劫难逃了。
“他们、他们也是盗匪?”陆东君死死拽着陈的袖子,惊恐万端。
时间回到老头出门的那一刻,陈一把拉起还在烘烤裙子的陆东君:“狼窝虎穴呆不了了!”
“你说什么?”陆东君还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看看陈捡了一根柴火,掏出匕首削裁了笔棍模样,外头用扯了渔网裹了,居然隔着一道门,捅开了锁芯:“这种普通的横开锁真是显不出我的手艺来……”
陈迈出去几步,忽然想到什么,又把东君推了回来,在屋子里四下转了转,发现了屋子旁边一个堆积着杂物的柴房,两个人藏了进去。
“咱们就算是跑,也跑不了多远就会被追到的。”陈捏紧了匕首:“今夜你我能活下来,只能看天意了。”
“你、你不是有火枪吗?”陆东君哆嗦着嘴唇,希冀地看着他。
陈嘴唇翕动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忍心告诉她,火枪浸了水,早就不能用了。
“走!”陈见四下无人,扶着陆东君往树林中跑去。他还能跑动,然而陆东君一晚上体力几乎透支,走了两步就跌了一跤,爬起来没两步又摔倒在地。
“我跑不了了,”她眼里沁出泪花来:“我也不会游泳,你带着我是累赘,你一个人还能跑脱,你快走吧!”
陈承认此刻心中也充满了绝望和恐惧,但他从没有想过自己要撂下她独自逃生:“尽管我陈梦龙一介书生,百无一用,但总还是个带卵子的男人吧,你这话要是再说,我就打你了!”
“你打我?”陆东君怔愣道。
陈把她驮在了肩上,伸手拍了拍眼前的两瓣丰臀,回味了一下触感,心道老子占便宜也算光明正大了:“就这样!”
东君感到身下的躯体一步三摇艰难地走着,箍着她腰的手却牢牢不动,宽大的手掌又有力有温暖,眼中的泪珠儿终于雨点般地落下来。
“上帝佛祖玉皇大帝,”陈竟祷念起来:“哪个能救我,赶快显灵吧,谁救我我就改信他的教,将来发展信徒,光大他的门派……要不然孔圣人你降个弟子来也行,我还做你的徒子徒孙,你也就不用操心清理门户了……”
东君起初眼泪哗哗直流,可听他这么叨叨,竟不由得哭笑不得,她心中激荡,一时却忽然产生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只希望以后时时刻刻能听到这样的揶揄调侃。
“找到了,人在这儿呢!”身后脚步声响起来,见逼见近。陈神情一寒,他将肩上的人拉下来,抢上一步,手中匕首用力一挥,只听见骨头被切断的声音,这瘸子的头颅就飞上了天空,鲜血喷出来,甚至滴了几滴进了他的眼睛里。
那头颅滚下来,着实惊住了后面围上来的人。而灯火照明之处的陈,眼中猩红一片,有如罗刹夜枭。
“怕什么,他只有一个!”旁边一个捂着半边脸的青壮吼叫着,举起棍棒用力朝陈抽来。
陈弓身闪开,那青壮的棍子落在地上,陈顺势压了上去,肩膀一动,将这人的脖颈拉下来,直直迎上手中的匕首。
利刃穿透皮肉的声音在夜空下让人不寒而栗。
陈拔出匕首,又横割而去,当着这群人的面,将这青壮的头颅斫下,“谁敢来,就这个下场!”
“这人好生悍勇!”即使这群岛民为了入伙盗匪,手上都有血腥的投名状,但见到陈面不改色地割下两人头颅,还是被震到了:“怕逑,咱们、咱们一起上!”
东君看到陈背在身后的手几乎已经握不住匕首,心口如受重击。
陈见他们都是一副嗜血又残忍的神情,猛然从胸膛中掏出火枪来:“谁敢上来,就让他尸骨不全!”
那老头一见这东西,立时焦急地比划起来,这群人似乎都顾忌起来,盯着陈手中的火枪逡巡不前。
“没见过这种铳啊,”有人道:“这真是神机营的新武器吗?”
陈慢条斯理地打开了火枪的火门盖子,拉出火绳来:“乡巴佬,土包子,没见过这种铳吧?看好了,后有照门,前有照星,机发弹出,两手不动,对准毫厘,命中方寸,筒长气聚,无坚不摧,砰地一声”
“你脑骨就碎了,脑浆子流出来,跟豆腐脑一样,全是渣滓。”陈呵呵比划道。
陈的枪指向哪儿,哪儿就不由自主后退几步。其实陈眼前一片昏花,地平线之下的太阳已经有光线照耀在岛上了,然而在陈眼里,似乎希望愈加渺茫。
“你有本事射一个,”这群人见陈久久举枪不动,出言挑衅道:“你射一个,让我们看看。”
陈勉力维持双臂撑起,然而宽大的袖子底下,他的手臂不由自主地轻微颤抖着,此时顾不得多想,看一个匪贼舞着短斧又冲了上来,他闭上眼睛,噌地一下点燃了火绳。
“没想到我陈会死于炸膛,”陈对自己的死法不太能接受:“这种死法太恶心了吧,难道将来黑炭他们给我收尸,要从一堆烂肉里刨出我来不成?”
只听“噗”地一声,却不是炸膛的声音,而是那个冲上来的匪徒还未抵达陈身边,咽喉就被刺透,他睁大眼睛,捂住血淋淋的伤口尖叫着滚倒在地。
陈一看从天而降的救星,大喜过望:“大个子?”
来人竟是陈在绍兴府监牢中的狱友,那个顿顿吃点心的大高个儿,如今这家伙剃了胡子,也是个仪容整洁之人,不过却有着独特的风尘之气。
他见陈认出了他,不由得微微一笑,然而手上的长刀却不停,一个持刀匪徒吼叫着向他扑来,他手中斩马长刀一个横扫,这匪徒口中鲜血大量涌出,手中的刀具咣啷掉在地上。还有一个持着斧头的匪徒奋力一击,被他长刀架住,霎时间火光四溅,交接处竟传来嗡嗡的金铁之声。
大个子啧了一声,轻轻一推双臂,只见那匪徒就像是被重重击中了胸膛似的,连连后栽,一轱辘从斜坡上翻滚了下去,摔得头破血流。
“去岸边,”他指了指方向:“有船。”
陈感激不已,急忙灭了火星,背起东君,跑了两步又回头道:“你怎么样?”
天亮之后,陈才看到他衣角上全是凝固的血迹,并不是方才杀人沾染的,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也从贼窝里逃出升天
这大个子连杀三人,刀法却越加轻快了,他游刃有余地跟在陈后面,一把长刀像旋转的飞镖一样,在半明半暗的阴影中璀璨闪烁着。这一阵刀风过去,两个追击的匪徒猛然静止,脸上还呈现着不可思议的神情,随后就发现自己似乎是被刑了一种名叫“腰斩”的酷刑。
身后的脚步声渐渐停滞,追击的匪徒看着地上的几截尸体都面如土色。
“好身手!”陈一边将陆东君塞上船,一边还不忘赞叹一下。
这大个子又啧了一声,似乎是嫌陈话多,他将长刀放下,忽然张嘴长啸起来,这声音发于丹田,激清扬,慷慨不绝,听在陈耳中就如黄钟大吕,一时之间胸腔竟嗡嗡共鸣起来。
这些匪徒都是大声尖叫,被震得惊恐不已,个个连滚带爬,扔了手中的武器,往回逃去。
陈也被震得头晕眼花,连连摆手:“我也听过徐渭长啸,跟你的相比,他简直就叫鸟鸣鹤唳。”
徐渭喝多酒就长啸起来,陈洗耳恭听着,听徐渭自吹自擂说这是“猿啸”现在他约摸是知道真正的猿啸是怎么样了,反正不是徐渭那样的。
这人徐徐收了长啸,陈喘了口气道:“哥们,你真是我大救星,我刚才心中还想,若有人来救我,我就拜入他的教……给他当弟子呢。”
“你当真要入我的教?”这高个子饶有兴致地盯着他。
“不会吧,”陈道:“你还真有个教……总不是大刀教吧,那我不入了。不过你这长啸,我很有兴趣学一学,我想想,学成了之后往竹林一站,装逼神器啊……你知道吗,以前我一直以为这个长啸,是吹口哨呢,我小学同学,对着女生这么吹,结果被班主任打了耳光,说是流氓……”
陈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了,他两眼一黑,仰倒在了小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