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自觉把烟给掐了,谢谢。”
就在何阖听着后方两个妹子大刀阔斧地聊着有关于他鬼爷的事迹而感到惊恐不已,并牵扯进更深层也更虚无的深渊之时,一旁的安观德突然爆出这么一句话。
何阖甚觉奇怪,抬头一看,只见在安观德的旁边站着一名中年男子,叼着根烟,烟雾从嘴角溜出,在月台天花板顶上的白炽灯管的照映下缓缓腾空。
那名男子一开始以为令安观德叫唤的对象并不是他,尚往周遭瞧了瞧,待确定安观德是在叫自己掐烟之后,且安观德转过头来用极其冷峻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没有丝毫闪躲的意味,展现出一种强硬的姿态,甚至从表情即嘴角的轻微一撇可以看出对其的一丝轻蔑,他气不打一处来,有点急火攻心,然而面对之后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的注视以及关注,他逐渐怂了起来,只敢用手指隔空点了点安观德的鼻子以挽回属于中年男子那点可怜巴巴的最后尊严,然后挤开人群,远离了安观德等人,往就近的垃圾桶走去。
何阖舒了口气,心说好在那个男的识相,及时认怂,躲开了安观德,要不然其肋骨不知道要断多少根才能让安观德罢休,且势必会扰乱秩序,到时候即使高铁来了,恐怕也上不了。
不过经过安观德这么一说,那名男子一走,四周的二手烟味道的确淡了很多,空气虽依旧很闷,但也不至于难以嗅闻。
而对于何阖来说,也暂时缓解了他的焦虑和恐惧,因为包括后方那两名女生在内的所有人,其注意力皆被安观德和那名男子给吸引了,那么对话也就自然被岔了。
“这要是在人少的场合,那名男子肯定会暴跳如雷、大发雷霆。”事后,安观德突然开口,双目紧盯着月台旁的玻璃门所反射出来的自己,那面孔镇定自若,不像是走神的样子,从气质而论,跟之前的安观德简直判若两人。
何阖不敢这么快下结论,待再观察一下才好进行推断。
过了一会儿,安观德衔接他所说的话,继续说下去:“首先,从他的衣着即可看出其出身,可能是常年待在不太将公共卫生加以重视的地方,故养成一些不太良好的习惯,或许情有可原。这不是我的臆测,刚进捷运口那会儿我就听到他在打电话,只因音量实在过大而不是我有意窃听之。
“其次,他在步进捷运口的时候一面打电话一面还随地吐痰,然后利用鞋底踩一脚以掩盖痕迹,这同样不是我的臆测,而是我亲眼所见,出于职业病的缘故,我还特地用手机将吐痰的整个过程给拍摄了下来……”
说着,安观德拿出手机,翻出五分钟前摄于捷运口的相片,递到何阖和范思仁的面前,供二人过目。
何阖有点慌,因为他原本以为安观德是在自言自语,没想到竟是说给他听的,以及旁边早已洗耳恭听久矣的范思仁。
对此,何阖和范思仁两脸懵逼。何阖捧着手机,范思仁则举着双手在何阖的手底下兜着,生怕何阖一个不小心把安观德的手机给摔了似的。
两人看着手机荧幕显示出来的相片,不免惊讶十足正如安观德所说的那样,相片里,方才那位中年男子手持着携带电话凑近耳畔,头部却像只乌龟似的,脖子侧着伸得老长,嘴巴撅起,往地面着实啐了口浓痰。
范思仁忍不住手贱,左右来回翻找其他相片,然而接连好几张相片的主人翁皆是那名男子,由此形成了其啐痰的整个过程。
除了相片,还有一则视频。范思仁点开来,两人一看,竟也是有关于那名男子如何啐痰的详实记录。
“在他吐第一次的时候,我没有把握好时机,故错过了拍摄,然而就在我以为已错失良机而心生些许遗憾之际,他又‘蛤’的一声把痰吐在脚下,我连摄像头都来不及关,于是便有了这则‘伟大’的映像。”
安观德顿了顿,叹了口气,接着道:“再来,我为什么敢请他把烟头给掐了呢?一来是因为他有自知之明,月台上这么多人,加上坎同作为全国最文明的地方之一,意思是这里的道德规范极强,大众的公共意识也很强,敢在公共场合吸烟?不仅遭到坎同市政府规定的最高罚款五百元之处罚,穷逼一听这数字自然规范了行为,还会遭到周围人的一顿冷嘲热讽,一般人自然受不了这样的排挤。
“二来是因为时机成熟,正好在他点燃后的不久就提醒他,对他也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失,大不了烟头一掐,揣进裤兜儿里,找个人少的地方继续抽,何必与我这样的人动粗呢?可惜啊,最后他太紧张了,应对这种算是‘突发’的事件竟自乱了阵脚,把尚未抽食的这么长的烟草给扔进垃圾桶,真是太可惜了。”
说到这里,安观德的眼神似乎更加锋利了,似坚定了什么,原本盯着玻璃门反射出来的自己,展现出一股悠游自在、气定神闲的架势,如今转而变成如同盯着凶残至极的天敌或仇家一般,简直变了一个人。
“世卫组织公布一个三亿多人口的纳雄(nation)竟有将近六千万的烟民,七十年代还好意思说什么‘五胡乱华’,实则只是人中土著们的自相祸祸罢了。也难怪五四那会儿梁先生力挺袁某称帝了,就连孙也同意训而专之,可见固有缺陷之持久矣,唯有最大化予制约才系出路也。”
语毕,高铁到站。
这时季赛仙终于觉察到了不对劲,然而玻璃门一洞开,候车已久的人群开始似河水一般湍流甚至激流起来,骚动不息。
季赛仙一下子被人流量给挤到了后边,何阖和范思仁被人群给挤进了车厢,安观德却在茫茫人海里消失不见了!
“安观德人呢?去哪儿了?!”待季赛仙好不容易随着最后一拨人群踱上车厢,一手一个地扳住何阖和范思仁,火急火燎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何阖回答。
然而折腾来折腾去,光上车就已用去了十分钟,人实在是太多了。
高铁再次发动。
“!经理在那儿呢!”就在季赛仙和何阖两人因找不到安观德的人影而开始绝望的时候,范思仁嗷一嗓子,叫喊道。
何阖顺着范思仁所指的方向,看见了安观德的背影,正位于前方不远处热闹的人堆里。
何阖露出一抹浅笑,正要叫唤,只见安观德缓慢地转过身,正脸对着何阖。
两人的视线对上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车里所有人的动作皆停了下来。
此刻,只有安观德的那双眼睛,在逐渐失去高光,似熄灭了光芒一般,愈发黯淡。
当何阖感觉时间又开始流淌之后,见安观德先是翻了个白眼,随后闭上眼睛,“噗通”一下子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