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送银子造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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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人靠衣装马靠鞍,马道爷今早算是深有体会了,话说他溜边进庆阳县城后,找了家名叫庆祥的客栈准备打尖住店收拾收拾行头,谁承想那店小二、店掌柜、连带厨子都眼力不行,丝毫没有看出马道爷的仙风道骨和不凡财力。

起先两个伙计加一个掌柜倒也和气,只是抖着小机灵连哄带骗的将这位一直朝胯下掏的怪异道爷往外请,陷入窘境的马道爷当时非常后悔把怀中那五两银子扔出去喂了情怀,更加后悔没有提前从小皮囊中取出几两碎银子。。。马道爷一边被几人围着往外请,一边扛着分量不轻的宝刀,一边想从胯下小皮囊里拿银子哪有那么容易,他八字眉一抖一抖的急切道:“道爷有银子!且容我取出来。”说罢又撩开道袍想换个办法拿,浑身零七八碎的小玩意儿一直往外掉,结果破裤子上隐约可见的半个屁股让刚从二楼厢房走出来的几位女眷受了惊吓,尖叫连连,把楼梯口搞得乱成一团,有位本就腿脚不好的老爷子恰在不远处,一个站立不稳险些摔倒,幸亏老仆反应迅速的扶住了他,却撞翻了二楼的小盆景,那看似不大实则很重的物件,打着滚在木阶上几个加速弹跳,砸碎了斜对面饭桌上的碟碟碗碗,这几位正闲聊吃早点的大爷并非什么善类,都是些马帮跑船的好汉,如今满头满脸的菜汁烫饭哪还有好脾气,二话不说就要拔刀子理论。

俩伙计原本还有笑脸和和气气,看乱成这样,当场不干了,扯住马道长衣襟儿口中嚷嚷着:“赔钱赔钱!”掌柜的慌忙去安抚那两桌江湖上的大爷,这几位须发皆张骂骂咧咧,领头的那个大胡子满脸横肉,先是看了看掌柜的谨小慎微的模样,再看了看楼上吵成一团的景象,又看了看远处纠缠不清的道士伙计,突然一拍桌子大喝道:“都他娘的闭嘴!!!”场面瞬间一静,同行的几位好汉纷纷站起身来,几柄短刀长刃欲拔未拔,掌柜的吓得缩了缩脖子,早已满脸苦涩,谁想这大汉倒也仗义,十分爽朗的一笑,拍着掌柜的肩膀道:“咱都是明眼人,冤有头债有主,爷爷们的兴致被打搅了自然要找。。。”说着他眼睛用力眯起,狠狠朝门口纠缠不清的三人一指,未待开口,就看那道人扛着的房梁一样的怪东西一个不稳从肩头滑落,道士慌忙去扯,仅仅抓住了半截破草席,只听“嘭”一声沉闷的金铁交鸣,一柄长足七尺、手脖粗细的重刃长刀漏了出来,那纹鹰画虎的刀头充满狰狞,歪歪斜斜的插进堂中地砖足有半尺,两伙计吓得窜出好远。

当时,气势攀至顶峰、待得侠义之名的马帮好汉爷爷冷汗顿时就下来了,他行走江湖多年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家伙,看上去起码百斤开外,宝气外露,能拿这样兵器出门的人大抵只有两种身份---第一,武功非常高而且很有钱;第二武功非常高而且刚抢完;以那位道爷的邋遢打扮,这玩意儿十成把握是杀人越货抢来的,如此凶残的主儿怎么能惹,当即大胡子义正辞严的用力一指那边,道义当先的呼喝道:“自然要找那两个不知好歹的伙计,还有你!”说罢瞪着牛眼扯起刚松一口气的掌柜的。

就在客栈束手无策之际,后堂跑出来个又高又壮的胖子,拎着大菜刀粗声大气的急切嚎道:“报。。。报官!快去报官!”

这时候马老道终于拽出了小皮袋子,上边还绑着一个腰牌,拎了起来晃了晃,臊眉耷眼的道:“听!道爷是有钱的。”胖厨子认出那面腰牌顿时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将菜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悲声疾呼道:“官爷,您就放过小店吧!再不走小的溅您一身血。”

所以,梦龟道长还是走了,怀着慈悲怜悯之心,揣着当厨子的胖老板送的十两银子外加两斤小黄瓜醉醺醺的走了,店老板本来准备了二十两银子,谁承想这位官爷一再推辞,最后只收下了十两全当衣物破损的赔付,弄得客栈老板感动异常,听闻这货嘀嘀咕咕还没吃早点,便慌忙做了一桌好菜盛情款待,道士倒也爽快,大手一挥邀老板、掌柜、还有几位马帮的朋友同坐,席间推杯换盏敞开量的喝酒自然相谈甚欢,道爷连忽悠带下套,不免给众人算算卦、发发护身符、收收善钱,待到日上三竿马道爷才打着酒嗝离开,顺手装走两斤小黄瓜。

醒酒后的庆祥客栈胖老板迷迷糊糊的还挺乐呵,后来一算账,登时气得连续三日做菜都忘放酌料,早上这顿饭连菜带酒加一起十七两,这还不算那两斤小黄瓜,席间胖老板又花三两现银买了个破石头做的护身符,里里外外多搭了十多两,当真欲哭无泪啊!

听闻此时,饭局中的其他人无不称赞:“真豪爽的狗官!”马帮的大胡子猛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这货不会是官道上的那个妖道吧?”一众属下皆默然点头,这般刁钻武艺、这般贪财手段、这般微妙身份、还有这般响当当的脸皮,估计就只有传闻中的梦王八才能有这样道行了,幸好今日无缘得见他那赖以成名的龟息术,不然大家肯定花销更大。

小半天儿后,青州府庆阳一带的绿林中便隐隐传开,说是那个在官道浑水摸鱼的梦王八终于上了岸,跑到庆阳去了,望生人勿近,同道慎行!当然这一切都少不了有心人的推动,吃足哑巴亏的不良人们心知此事府衙态度暧昧,其中弯弯道道颇多,就打定主意要趟趟路,这不,一众苦主当日下午便在庆阳县最大的悦来客栈找到了虞捕快。

天字十三号厢房内

“!好大的狗胆!”虞捕快须发皆张的一拍桌子,他缓缓背起手看了看恭敬跪在眼前的三位熟络“商户”,声音又沉稳了几分,威严的骂道:“这竖子不为人子,昨日我携一众高手前来抓捕,两三招便将其捉拿归案,不想那贼道狡猾诈降逃脱!当真无耻之极!”

白脸儿帮闲三保恭立一旁借添茶的功夫悲声劝慰道:“大人,莫要动气,若不是秦皮大程等人看管不利怎么让那贼道逃脱!您足足追了一夜!勿要动怒,实在伤身!”

虞神捕双眉一竖,抬腿给了三保一脚,怒喝道:“尔等大意!害苦了青州百姓!”

下边跪着的几位开黑店、贩私盐、跑马帮的主儿哪里不明白,为首的那个干瘪老头当即叩首,双肩动情的颤抖,声音如泣如诉的道:“青州府百姓万死拜谢大人仁慈,如今听闻那贼道就在县城内。。。”旁边的那个油腻汉子赶忙掏出一张银票递到桌上,足有五百两,低声嗫嚅道:“大人,这是孝敬。。。”原本笑呵呵的虞捕快面色一僵,还是那个为首的老头反应迅速,他大声呵斥:“休要胡言乱语!”紧接着声音不卑不亢的对虞捕快道:“大人,此乃我等与那贼道搏斗时其身上掉落的赃物,交于大人以做罪证。”虞捕快当即和善的扶起老头,感慨的道:“曲老丈侠义良善,真乃是青州百姓之楷模,一有确切消息,本官必会出手缉拿。”

待到厢房中的一番恭维扯皮完,三人这才告辞,走出客栈没多远拐进条巷子,有几个等得不耐烦的汉子聚拢过来,追问道:“曲老?怎么样?”曲老丈眉头凝成川字,回望了一下悦来客栈的匾额,叹了口气道:“放心吧,应该是想抓的,至于怎么抓、何时抓、因何抓都是说了等于没说。”那油腻的汉子在旁边一脸憋屈的低骂道:“呸!一个三等捕快,架子拿的比知府都大!什么东西!”曲老头看了看他,摇了摇头,似是自言自语道:“就因为他是三等捕快此事才更加蹊跷,你想想如若梦王八当真冒充官差那便是大罪,怎么会派个三等的捕快下来?若不是冒充官差,那就另有玄妙了!想来是青州府和别州府衙内斗所致。”老家伙突然表情微微一肃,露出智计百出的姿态,似是运筹帷幄的道:“我等只需静观其变,在必要时加把火,定能烧掉这个梦王八!”一众不良人皆开口附和:“曲老高妙!”一干江湖人相互吹捧一番,才纷纷拱手,豪迈离去。

蹲在他们头顶不远处高屋房檐上的懒散男子忽然噗呲一声笑了起来,这群自认机智,还总以为皇帝会用金食槽喂猪的小民哪里会想清楚其中关节异常简单,无非是府衙心机贪功,胥吏捞钱油滑而已。

一名俏丽女子轻若狸猫的纵身越上屋顶,脚下青瓦一点响动都没有,足见其轻功超凡,今日她穿着一身浅绿色的霓裳显得格外温婉,女子提了提长剑看看那懒懒散散的男子,随即狠声申斥道:“马十三!你怎么总琢磨些没用的!秘闻司的葛文葛大人正在等我们的消息!”懒散青年撇了撇嘴,双手抱在脑后,顺势就那么躺在了屋脊上望着天儿,嘟囔道:“不急!不急!老葛真正想见的不是我们!”女子若有所思的望了望远处县衙。

庆阳县的寻常百姓都知道,在一个月前,有一个疯疯癫癫的汉子背着个镶金锦盒来到庆阳县衙,拼命敲冤鼓,口口声声说自己劫了葛家寨的宝物要当面献于太尊,差役打开检查发现是一小截风干多年的狸猫尾巴,县太爷何牧之当即大怒命人将这疯汉押入县衙大牢,那半截恶心的物件让人顺手烧了。

但百姓们不知道事态接下来的诡异发展,,先是县衙后宅的猫都死了,紧接着两个丫鬟得了癔症,总是半夜学狸猫叫,不久便失踪了,再之后一个年老的马夫被勒死在马棚里,浑身都被挠烂了,凄惨无比。

如今大武朝首辅大学士韩仪主持的正心变法威慑四野十余年,但凡妖异怪事都会被冠上“妖言祸众、怪力乱神”的帽子,何县令深知官场残酷还哪敢声张,找了最为亲近的手下拼命掩盖此事,随后县衙当真消停了十多天,紧接着怪事又出现了,有天晚上,县太爷半夜睡觉的时候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东西挠他,一睁眼就看见自己的小妾眼放绿光的盯着他,吓得县太爷嚎了半个晚上,那小妾醒来时却毫无自觉,果然不久,这小妾也不见了。

何县令是武孝历三十一年的进士出身,他众多的同年好友当中有个叫林子成的人,此人进士及第后连续几年都没补上实缺,一咬牙捞偏门进了宗闻司,凭借扎实的文笔和坚韧的吹捧,当时混得非常不错,可正心变法一开始,林子成就受了牵连蒙难被发配往边塞,路过青州府时,何县令偷偷摸摸帮他打点了官差,才没让这多灾多难的哥们儿死在半路上,后来宗闻司河下狱,文景帝下旨特赦部分“被河裹挟”的宗闻司成员,那林子成连写了近十万言的河罪状才算是官复原职进了秘闻司,所谓吃水不忘挖井人,这些年来俩人都互有银钱书信往来,眼见性命堪忧的何县令一咬牙把这事儿在信中和林子成说了,起先几天林子成并无回复,后来突然秘密派了个秘闻司高手前来,也就是前文提到的葛文葛大人。

葛文年过五旬,白面圆脸,笑起来很和气,身材算不得魁梧,但四肢结实修长,他曾做过三年的宗闻司青州巡检使,负责过联络、集财、监督等任务,对青州府十六县可谓了如指掌,此次林副司派他前来,一是看重了他的经验,二是看重了他的敛财手段。

果然葛大人不负期望,他进城三日,仅第一天见了见何县令亮明身份,其他时间一直以商贾身份呆在悦来客栈不肯出去走动,虽然秘闻司不可对外公开单独身份,仅能以六扇门特使的身份介入地方,但作为上差还是有临时求助协同侦缉的特权,所以葛大人狡猾的联络两名正在青州府查案的六扇门缉盗司秘捕协助搜罗消息,其他则一概不闻不问。葛大人这里一副公事公办的舒缓姿态,何县令那边都火烧屁股了,每天派人来问两三次,都被葛大人以“正在寻找线索”怼了回去,一来二去终于磨穿了唯恐生变的县令大人那点所剩不多的理智和底线。

烛火初上,炊烟未散。

当庆阳县令何牧之改扮成乡下渔翁走进悦来客栈兰芝别院的时候,听到脚步声的葛大人正在厅堂里写字,屏气凝神打算一蹴而就,松香油墨的清浅味道弥散如化龙蛇,只听“咔嚓”一声毛笔将桌面戳出个窟窿,尽管如此,何县令还是第一时间叫出了一声:“好字!”内功深厚的葛大人毫无自觉的用白绸布擦了擦手,似是无比错愕的抬起头,慌忙拱拱手道:“哎呀,原来是县尊驾到,未能出迎,勿怪勿怪,快请,快请!”何县令谦逊的一同挥手:“请!”

二人谦让入座,不分宾主,秘闻司的人上了两杯菊茶便和县尊亲随一同悄悄退下,堂中二人皆是端起茶来轻抿一口,葛大人才和善的缓缓问道:“不知县尊大人前来所为何事?”何县令如沐春风的闭目享受了一番茶中微苦,叹道:“好茶!”随即目现憧憬的继续道:“哎,葛大人有所不知,本县素好风雅,听闻葛大人精于书画,此番前来是为了求葛大人的几笔真迹。”

葛大人微微一愣,面不改色的好奇道:“哦?”

何县令则自然而然的拿起那破桌上的宣纸,盯着正中间的“墨窟窿”细细端详,如同看到了另一番天地,良久才缓缓叹道:“当真是好字!好字啊!听闻葛大人的书法能够保宅辟邪,不知能否忍痛割爱?”

葛大人捋了捋下颚上的几根稀疏的胡子,一脸犹豫的道:“这。。。”何县令似是不舍的放下宣纸,有些埋怨的道:“唉,葛大人何必菲葑不弃,敝帚自珍。”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打开放到桌上,里边是整整齐齐的一叠银票,起码上万两。

葛大人看了看盒子,一副不为所动的表情,道:“县尊大人客气了,这幅字林副司早就定下,还是改日某在写一副予大人。”何县令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终究是一把按住快要被葛大人抽走的宣纸,又从怀里取出一颗龙眼大小的夜明珠放到了盒中,叹道:“子成兄哪会如此小气,这副字本县着实喜欢,全当夺人所爱了。”还煞有介事的朝南边拱了拱手,二人相视一笑。

相谈甚欢过后,何县尊让仆役背着漂亮的画盒,珍而重之拍了拍,道:“葛大人的字,当真能辟邪?”

葛大人笑了笑:“自然可行。”

何县令目漏精光,避重就轻的道:“好!那我就将此字表于大堂。”然后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他心中烦透了的葛大人,拱手告辞。

果然,一个时辰后,何县令家中正堂里的那副镇宅古画被摘掉了,换上了一幅古怪的墨迹,进士出身的何县令终究嫌太丑,让画匠裱糊的时候把那个透明的窟窿补上了。

恰在两位大人你来我往之时,悦来客栈天字十三号厢房内,虞捕快正惊疑不定的看着眼前这个一身白衣、外罩松散道袍的男人,熟悉的八字眉,熟悉的猥琐笑容,只是那撮山羊胡不见了,这人毫无自觉的道:“虞大人,初次见面,在下凉山马梦归。”顺势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放在了桌面。

虞捕快面色几变,挥退了剑拔弩张的几个帮闲,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拱手道:“久仰久仰。”

马梦归从袖中抽出一柄玉骨折扇,手腕微抖瞬间展开,扇面上写着意境高深的几个字:“和气生麻馁”,折扇带起的微风让他鬓发飞扬神采奕奕,他又慢悠悠怼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和一封书信,缓缓道:“虞大人,我想找你做一桩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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