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我得上班。”王杨不由地摇头说:“再说,夜大的课程也不能落下。到时拿不到文凭,几年的心血白费劲了。我说光明,你是怎么回事,不学习不要文凭了?你当初不是嚷嚷说,改变命运,得靠知识嘛。”
“拉倒吧!此一时彼一时。去年的日历翻不得。过期的肉票用不成。”
张光明摇头摆尾,手舞足蹈,一脸不屑地哂笑道:“上班能挣几个鸟钱?没听人说过,好汉不挣有数的钱!上班挣的那两吊半钱,还不够打壶醋的。学习更是瞎扯蛋!你没听人说,学会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有好爸爸,还不如自己有钱花。这年头儿,干啥也不如挣钱......”
“嗨!我说你们哥儿两个,说啥呢?说的这么热乎,是商量着泡病假吧?开出来没有?开不出来跟哥们说。”一个年近三十的青年,热情洋溢地嚷嚷着过来。
来人浓眉大眼、英俊潇洒。戴一顶黄的确良军帽,车轴般壮实的身体上,穿一件红皮夹克,大敞着怀,在凛冽的寒风中,显得是那么豪迈洒脱。
“啊,是宋哥。宋哥,杨子,你们不认识吧?这是宋财宝宋哥,065厂的。当年也是咱乌兰山大有名气的人物,外号小地主。宋哥,这是王杨。虽然不在社会上混,也是一条卧龙!下乡时一个屋里混过几年。能文能武,最有桃花运......”
没等张光明介绍完,宋财宝便抢上握住王杨的手,边用力摇晃边上下打量他。
王杨一米七五的个头,健美的身体上,穿了一套洗得发白的蓝色绒线运动衣,白色回力鞋已经露出毛边。一条银灰色的毛线围脖,托起他桀骜不驯的头。
这是一身体育老师,加贫寒知识分子的打扮,朴素却不寒碜。
宋财宝兴高采烈,用力摇晃王杨的手,充满亲和力的大眼睛里,流趟出欣赏的光芒,爽快地叫嚷:“兄弟,见面就是缘分。走,咱们喝酒去,哥哥请客!”
张光明急忙拍手叫好:“好好好!咱们都有些日子没见了,是得喝两杯乐呵乐呵。喝酒去。宋哥、杨子,咱们去哪?”
宋财宝豪爽地笑道:“就乌兰山这个鳖地上,你说还能去哪?就坑点呗!”
王杨欲待推辞,可没等他说话,宋财宝便挽住他的手,不由分说地拖上就走。
一边走,宋宝财一边爽朗地大声嚷嚷:“兄弟,不瞒你说,哥哥一看你就是个人物,绝对值得一交。这让哥哥打心眼里喜欢。给哥哥个面子,去喝几杯。”
张光明在一边,嘻嘻哈哈地陪笑着,不无酸意地说:“宋哥,你行啊!这些年没白混,眼光够毒!你大概还不知道,杨子和白桦树,被夜大同学并称为乌山双雄,誉为当代瑜亮,是全校女生的大众情人,白马王子......”
“宋哥,别听这小子喷粪......”王杨讪笑着,不由自主跟宋张二人走了。
乌兰山混社会的人,就是这样,热情豪迈。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王八瞅绿豆对眼了。天大的事丢开,先去喝个汗透、心透、感情透,然后再说事。
在乌兰山这些混社会的人眼里,不会喝酒,就不是男人。对于不喝酒的男人,他们是吃冰棍拉冰棍没(化)话。三杯酒下肚后,才拍胸跺脚掏心窝子。
这时候,乌兰山还是一个没有发育成熟的小姑娘。
这是在万古荒原上,平地拔起的一座移民城市。托起这座新兴工业城市的人,多是当年响应支援大西北的号召,从全国各地赶来的。
人员来自五湖四海,言语南腔北调。正统方言,以东北味的普通话为主,sd、hn、当地话为辅助。
除去说当地话的,说什么话的人都不归市政府管。全是中央直属企业,随便哪个单位拉出个头头,就跟市长平起平坐。特牛!看省城人民,都是用下眼角看。
第一任市长曾经豪迈地宣称,要把这里建设成大西北的香港,否则死不瞑目!
因此,也有人管乌兰山市叫赛香港。然而说是要赛香港,实在没法跟香港赛。
丁字型的两条街道,一眼望到头,丁字脚上一个小百货商店,丁字脖上一个大百货商场,中间一座广场,旁边一座影剧院,两个饭馆,一回一汉,都叫东风。
除去书店、粮店、菜店、副食店等,各单位共用外。医院、学校、托儿所都是一个单位一套。市属最高的建筑,是丁字头上的三层小楼,市委市府两家合用。
最值得夸耀的东西,就是为抵挡大漠风沙,而种植的白杨树。
自六十年代开始,到八十年代初的二十年里,乌兰山人像条巨大的蚕,把自已化做白杨林,将荒漠视作桑叶,一口一口一步一步地蚕食掉。一片片挺拔参天银辉闪闪的白杨树,一棵棵长了眼睛似的白杨树,同乌兰山市融为一体。
坑点小酒馆,是兰乌山市最早的个体酒馆之一,就坐落在一片白杨林里。
几间民房,扒开临街后门,摆上几张桌子,顺了几条板凳,便成了酒馆。
卫生什么的,根本谈不上。就这,在乌兰山人眼里,也是一个有名的去处了。
三人一进门,宋财宝就乐呵呵地大声吆喝:“广林大爷,快点出来,给我兄弟把大块牛肉切个三五斤,好酒只管筛来!”
老板吕麻子六十多岁,因为小时侯出天花,留下了满天星的麻子,被人送号吕广林。年岁相仿的,叫他麻子或广林。年青人,叫他广林大叔或广林大爷。
吕麻子年青时是评书演员,口才极好。他笑着迎上:“怎么,小哥几个把我这当景阳岗了?牛肉还没烂,猪手倒是刚刚出锅,还烫手哩,要不要来点?”
宋财宝爽快地应道:“猪手就猪手,先来上四五斤。还有,广林大爷,你再给咱们来一盘花生米,来上两碟小咸菜。一会牛肉熟了,你再给咱们烩个牛肉。酒嘛,先来两瓶凤城白,不够了再要。”
吕麻子笑应道:“好嘞。你们进里屋,里屋安静些。”
吕麻子说着话,看见后面的王杨,呲牙翻白眼嘲笑道:“哎呵,我说小王爷们,又来了?你小子这是轻伤不下火线啊,还是发扬我军连续作战的优良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