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亏心事, 不怕鬼敲门。
做了亏心事, 人能吓死人。
舒浅将原本夸新帝的计划,因为“添加了红字就会化开”以及“二当家死抠不想用好墨”, 毫不犹豫改动成了染红布加小绣花。
凡是擅长绣花的人,做自己的东西时都喜欢缀一点小标记,师华就将自己的标记给标了上去, 一盏茶不到的时间,就做好了不少块。
在姚旭坚定拒绝下,由卷起袖子搓着手的毕山亲自塞进鱼嘴里,一条一个准。
再将这批鱼放归上游。
区区一块白布总归是吃不死人的。
事实上,对于百姓而言, 两种方式都让人极为不安,而对于头脑还灵活且看过不少书的人而言,白布写字这种方式几乎历朝历代都有, 后者绣花红布比前者恐怖多了。
本来姚旭壮志酬筹的战场谋略,忽然就变成了制造一个更加恐怖气氛的诡异谋略,并在这个道路上越跑越偏。
前去北边小路引人走随后杀人的一小队,是由毕山亲自去的,每杀一个人, 就留下一块手绢。
手绢全是师华那群女眷们提供的。
粮食倒是没能拿到,因为守备的人比原先想的要多一些,若是他们自己受伤,那就得不偿失了。
姚旭在南边隔开了一些距离,拉着人挖坑设埋伏。
又是一个个不深土坑用草遮掩, 用来绊倒马匹,又是专门采摘来了含有刺的植株枝条和铁钉,铺了三十尺的路。
等越过了这些小埋伏,接下来会空一段安全的距离,让人小心翼翼又一步步放松下来,直到再隔开六十尺,让人有种“终于来了”的大埋伏。
深达两米的断层坑,要么掉下去,要么停住。
在这之外,平地和两边都是人,手上抓的不是长了倒刺凹槽的弓箭,就是大块的石头。
这些弓箭的倒刺可是专门打造的,杀完了人可都还要回收。
这里就是师华和姚旭守着。
而舒浅就在河边,带着两排人手,朝着河里射普通无凹槽的箭,射完了要是还有人能过河或者落到下游去,就让守着的人一刀一个解决了。
准备好后,就等津兴坡里的人,受不住跑出来了。
而津兴坡内,与舒浅姚旭设想的差不多。
师家两名可以做主的男子,在守粮人越来越少后,心中也不由自主慌乱了起来。
他们都知道这世上不可能有鬼怪,可他们竟是宁愿来的是鬼怪。
活着的师华来找他们,只可能是报复。
师华是聪明人,他们的那些借口骗得了自己,骗不了师华。他们两人心中当初那点想法,根本没有办法细细推敲,转瞬就赤丨裸丨裸暴露在了亲身妹妹面前。
朝廷来寻他们的仇,不过一刀一个脑袋。
师华来寻仇,那可真是说不好。
两人不过将自己代入师华,便觉得若是复仇,那一定要将人往死里折磨。
他们招来的人手里,已经有了别的声音。
诸如“这种连家人都能抛弃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将我们卖了”,“说起来他们娘亲算是被逼死的,那可是大不孝了”,“对了,他们两人孝期还未过”。
不孝,那可是个高帽子,压在谁头上都沉重得很。
师公伯和师公仲想着新帝算是子弑父,可却忘记了宫中流传出来的具体情况。
先皇嗑丹药嗑疯了,屠杀宫中女眷,甚至试图杀了自己亲生儿子。
不得已新帝才出手给先皇了一个痛快,为此还身受重伤,心窝那儿留了个口子。
当然这是世家中流传的说法,越到下层,这说法越是被隐蔽模糊,几乎就成了天赐皇位之类的传说。
而真正在宫殿中的人,才是知道当时真相的。
舒浅这个将人从上看到下,从里看到外的人,则是最清楚萧子鸿到底身上哪里留了个疤痕的。不在心窝口,而是在肩骨那儿。
如今师公伯和师公仲面对上了种种猜疑,面对着骑虎难下的现状,吵架顿时升级了起来。
在金钱、势力、恐惧下,没有心的人根本没有什么兄友弟恭。
不过三日,师公伯和师公仲各自带了人马就在里头打了起来。
他们似乎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往日派出去的人,有去无回。
师公伯和师公仲打起来,浑水摸鱼的更多。
能留下来的几乎都不是什么好人。
不是偷偷摸去偷钱财想要先走一步,就是又私下里拉帮结派,想要一口气吞下师公伯和师公仲。刚杀了一些自家人的两兄弟又临时结伴,和下面的人对上。
混乱四起,根本不成气候。
舒浅隔开河岸不远,遥望着看到了有人慌慌张张只身渡河而来,当下笑开,下令:“射杀。”
崇明教教徒们精神一震,抬起了胳膊就朝着河中那人射了过去。
箭入水伤人并不会太重,但人游水遇到这种事情,惊慌失措下容易呛水,扑腾几下,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扑腾点什么。
一不下心滑向下游,在下游守着的几个教徒,当下给了这人一个痛快。
有了第一个,很快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河流这边还算人少。
从正面冲出去的人更多。
津兴坡上的人打着打着,就有人朝着南方入口跑去。他们避开了自己人设下的陷阱,有的靠双腿有的靠马匹,在确保离开埋伏区后加快了速度。
先是小土坑。
那些骏马一脚踩歪,“吁”叫着倒地,不知道有没有拐坏了腿。
落地的人来不及心疼,拽着马想要走,谁料身后冲出来的一群人,不是抢马就是给了他一刀。
混乱中哪里还分得清谁是哪边的人。
战场上即便两方穿着不同的战衣,都还有误伤的情况。
小土坑结束后,扛过来的人迎来了新一轮怒吼和尖叫,脚底板原本穿着的草鞋布鞋一个个都作废,没法再往前走,又无法轻易坐下,就连往后退也被新一轮拥挤过来的人挡住了。
人一多,互相拉扯后被这轮残害的远超过了想象。
一直到这段路堵死,才有人惊觉不对,稍带绕了绕地。
这人心惊胆战走了一段,就在慢慢放心的时候,脚下一个不察,尖锐叫喊着掉入坑。说深的话也算不上深到哪里去,可谁让还有人就趁着这会儿要人命呢?
崇明教的教徒们露出嗜血的笑容,射箭。
还有人守在边上,准备用矛的。
师华的骑射水平居于崇明教所有教徒的顶峰。
武艺她尚且不如毕山,但骑射可以。
一箭贯穿一个脑袋,脸上一片冷意,从未有过失手。
而此刻的姚旭已是脸色惨白,背对着后面的修罗场,心中默背着他这些时日看的书。背完一篇背两篇,将那些厮杀声弃之耳后。
等到哭嚎声不止,几乎没几个能动的了,师华才夹着马绕到姚旭正面。
她身上像是自带来了一阵的寒风:“控制住了,接下去要全部杀掉么?”
姚旭想要说话,可刚张开嘴,口鼻间全是血腥和污秽的味道。
他变了脸色想要强忍,没忍住,当着师华的面侧身吐了个干净。
师华神情却是柔和了一点,歇下了自己马上系着的水袋,递给姚旭。
姚旭将胃里吐了个彻底,隔开一段距离将水袋的水倒入自己嘴里,漱口,吐出。
吐完后又将最后点水倒在了自己脸上。
冬日还未过去,水很冷。
姚旭却觉得整个人清爽了一点,把水袋还给师华,带着点郁郁转身看向他们守着的路。
路上比他想象中更加惨烈。
这是他注定要习惯的场景。面前仅仅是一个师家惹出来的一群无业人士,江南还有无数这般的人。做着皇帝梦,吃着百姓粮,做着反叛事。
于国,无用。
于民,无用。
他们和崇明教不一样,不论从出发点,还是在本质上,都全然不一样。
姚旭就算日常收人,都绝不会收这种受伤被围就哭爹喊娘,就地求饶的。
“捆了带去就近衙门,路上谁跑就地格杀。”姚旭下了命令。
就凭造反这一条,这群人全部要送去流放,或者是去做苦力。
教徒们应声。
“先前分了队,一队去送人,一队跟我走。”姚旭向师华示意,“你跟上,你两个兄长应该还在最里头。”
师华顿了顿,随后紧紧跟上。
从那一片血肉模糊的擦身而过,姚旭脸上脸色依然不好看,却是比原先好上了不少。不过皱起的眉头,一刻都不曾舒展开。
他带着师华和教徒们避开了所有的埋伏,走进了师家大本营。
哨兵早就不看守了。
大本营内,师家两个兄弟已再度对峙了起来。
当师华走进来时候,就看到他们齐刷刷转过来的视线,以及的下一刻脸色大变。两个人同时朝着她喊出了:“妹妹。”
师华面上没有情绪,她在想妹妹这个称呼听起来,还真挺可笑的。
地上被捆着的满脸血痕的一个人听到这一声,发出了一阵诡异的大笑:“哈哈哈哈,妹妹,哈哈哈哈哈……你们的妹妹竟然打了过来。”
他不住笑着,笑到被自己口中的血呛到,倒在地上一抽一抽还在笑:“咳,咳咳,呵呵呵呵——”
师公伯板着脸:“妹妹,你这是要做什么?”
师公仲却是说了声:“妹妹,你既然能打仗,这回不如来帮你二哥打天下。等胜了,你就是当朝的长公主。”
师华一直在射箭,身上自然没染上一点血。
可这不代表着她心里头没淌血。
“这天下已经定了。师家也已经没了。”师华看着自己的两个哥哥,“在爹死了,娘上吊后,彻底就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姚旭:嘤,面子底子都没了。
众教徒:【安慰】放心本来就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