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 不是谁都敢随便冒充的。
一旦一个人认领了皇帝的身份, 按照规矩,梁又锋是需要去寻人印证, 在确定了身份后,再相应来做处理的。
这之后是配合这位帝王微服私访,还是让帝王认领完身份安排好守卫排场送回京城, 那就要看皇帝的安排了。
不过不论怎么讲,朝中上下大多是不乐意一位帝王随意微服私访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曾经有一位开国帝王晚年便热衷于微服私访,时常大伙儿都寻不到他人。
就连他驾崩, 也是过了一阵才被群臣百官知道。
那位帝王总共就两位子嗣,而两位子嗣大的颇为保守,至少能守住这天下, 结果被小的那位直接用计杀了。没过百年,那朝代就被颠覆。
一个只有两位皇帝的朝代,曾也在那几十年内蓬勃发展了,谁能料想会是这种结局,可真是短暂到让人扼腕。
梁又锋几乎是半信了舒浅的话。
他还来不及想着自己的事情, 先是觉得“荒唐”。
大约是太震惊了,以至于他缓了一会儿才寻回自己的声音,皱起了眉头:“您这样太过。”
朝廷内外现下几乎是忙里忙外。
百官官职有微调,天下赦免初下,新皇推行的几个新令, 他才接到手正在揣摩。京城里需要这帝王做的事情,全然不可能比他们这些地方官员少。
可面前这人竟然跑这里挖土来了。
“朝中上下正是需要您的时候,您怎么能到江南来了?”梁又锋看着萧子鸿年纪小,此刻有点倨傲,可到底没有丝毫帝王才有的锐利,开口便说出了这种话。
话才说完,他冷汗就冒了出来,收敛起自己的情绪,低声告罪:“下官逾越。”
这会儿,梁又锋说了自己逾越,又反应过来刚才舒浅到底说了点什么。
自己好像要降级了。
然后这个降级还隐隐听起来挺有好处。
还在皇帝面前挂了个名字。
梁又锋心中暗自倒吸一口冷气,差点身子抖了一抖。
要不是旁边还有很多人明里暗里在偷偷观察他这里,恐怕他已经给萧子鸿行起礼来了。
“无碍。这些日子,我作为压寨相公,总归还是要和舒娘再呆几日的。再说,这儿的事情也很重要了。”萧子鸿现在都不想看到户部尚书。
看到户部尚书他就头疼。
想装病。
梁又锋微微颔首,撑起了自己固有的态势:“那我就不打扰两位,先去处理这些金子。舒娘说的话,我心里有数了。”
到底都是人精,不过几句话的瞬间,梁又锋、萧子鸿和舒浅都各自知道了对方的意思,已经做好了下一步的准备。
梁又锋即便是要面临“降级”了,如今也不敢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因为他从对面这两人的口风中能够知道,若是崇明州弄得好,三年或者六年后,他的位置还能再动一动。
地方官至四品,再朝上升一升,那可就不是一个概念了。
要是他不出差错,保不准能入京城。
梁又锋稳了稳刚才吓了一跳的心,离开萧子鸿和舒浅身边,趁着没人注意他,隐蔽擦了擦自己额角的冷汗。
他到底刚才是下意识轻视了萧子鸿。
一个还未及冠却不需监国,未进六部观政还能够一登基就将所有事情极有条理布置下去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一位普普通通有点自傲的少年?
就如他从政以来谨小慎微一样,到了一定的位置上,一个个都是摸不透底的。
萧子鸿看了一眼远去的梁又锋,心里头对人有了一个更深的概念。
在这人手中,舒浅的崇明教确实可以得些好处,一个是地方归地方管理,梁又锋看在不少人的面子上,不会轻易对崇明教下手,另一个是海上贸易这块大头……
他也要通过梁又锋来给朝廷写个本,再让刑部另外暂时禁了民间海运。
如今天下百姓种田的人到底还是太少,海上贸易几乎是来钱的大头,这群人要是眼红都和崇明教一样上了海,那自然无人去种田了。
等国库充盈,倭寇平定,他再决定允许海运贸易。
萧子鸿在心中谋算着,已将崇明教今后的发展放在一起一并谋算了。
舒浅“吓”完了梁知州,转头又去摸金子了。
当年天赐盐场恐怕是由于金子太多,所以一个个都没有炼入模子里,每块金子的模样都有着差别,不过是称重起来确保重量不变就好。
一日暴富感受未免也太好。
摸了这块,摸那块。
随后她目送着这堆金子,就此被一箱箱记在了账本上,运往了京城。
啊,真是满心欢喜。
即便是还没彻底到手,光摸一摸也是满心欢喜。
舒浅面上露出了一丝惬心的笑。
……
就在无数金子运往京城的路上,京城里原本对新帝心中暗有不满的人,此刻都已闭上了嘴。
他们原先都想着这新帝着实荒唐,还心中不安着想,接下去这位会不会又惹起别的事来?新帝暂无子嗣,尚且年轻,有权势的皇室人员,如今看着安分守己,难道就不会对那位置有所肖想么?
谁都想得到更大的权力,不过谁也怕再迎来一次血洗皇宫。
众人都深刻记得那一日是下雪了。
将雪和血一块儿处理,可用了不止一日。
群臣就那么被困在了皇宫中,在一旁站了整整一日。
而现在,他们不仅闭上了嘴,还在知道将有大笔金子入库时,集体忽然看这新帝怎么看怎么顺眼了起来。年轻怎么了?有冲劲,还说明将来还可以进步。
忽然离宫了怎么了?新帝离宫是给他们找钱去了!别的皇帝能一下子找出那么多钱么?开国至今就此一位!
还未立子嗣怎么了?后宫暂空虚着怎么了?人年轻有想法致力于天下呢!这才几岁!能在皇位上待很久!
没见着一个个政令下去,举国上下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别说,这新帝长得模样还俊,常年居于北方又喜欢南方,简直是神来一笔。
先皇重文轻武,北方由于边塞较乱,崇武者更多,以至于在科考之后,朝中为官者四中有三来自南方。南北官员不均衡问题早就摆上了台面。
如今新帝这可不是从内到外,都算是一个“公平”了么。
这群人全然忘却了在萧子鸿还未登基前,所有官员思及他时,都想的是“有边塞血脉注定与皇位无缘的无才皇子”。
但凡一人没给众人带来好处,那他身上的每一点特质,都只是一个让人说笑轻视的谈资。
但凡一人做事出众,给众人带来了好处,那他身上的每一点特质,都会成为别人的夸赞点。
萧子鸿活得太久,看得清楚,早就不屑。
只是不屑归不屑,碰到舒浅如此“肤浅”真的纯粹看重他脸的,萧子鸿至今为止依然觉得着实感受新奇。
这点新奇每一回都能有新的高度。
比如当下。
舒浅屋子里本就摆了桌子椅子,平日里处理事情都在屋子一角。
当萧子鸿建了屋子不肯睡后,舒浅直接将萧子鸿那屋子改成了书房,摆上了面对面的两张桌子。并且在萧子鸿那桌椅后头的墙上,将他的画给挂上了。
只要舒浅在自己桌椅那儿抬头,看到的必然会是萧子鸿或者萧子鸿的画像。
她不是如寻常女子关心问候自己郎君如何如何,来熨帖表达自己的爱意。她是每一回都真情实感正大光明干出一些表达自己欢喜的行为。
萧子鸿站在自己画像面前,面上浅笑,心中复杂。
不是谁都会有机会在自己画像前做事的。
而匆匆从京城赶过来,第一次来到崇明教的红六,此刻还在勤奋将从京城运来的本子堆到书房里来。
他和自家主子同龄,在被红二好生交代一阵过后,是做好了准备过来的。
这个准备甚至包括对“这教中教主对主子不一般”这一点。
当红六看到自家主子在墙上的画像时,他竟是十分容易就接受了,还极为诚恳向自家主子夸了一句:“教主果然对主子不一般。”
萧子鸿那一刻甚至怀疑自己收下属时,是不是还不够严格。
就在萧子鸿还对着画感慨万千的时候,红二将里头布置得差不多:“主子,好了。”
舒浅这会儿才端着一盘子的小米团走了进来。
她一看到萧子鸿那桌子上堆得快有桌子高的本,被震了震,随后将盘子送到了萧子鸿面前:“吃么?”
萧子鸿伸手取了一个米团。
舒浅看向萧子鸿的画,很是欣慰点头:“果然这画还是挂这儿好。挂我屋里,那位置太小,我看得都憋屈。”
她屋里头还挂着地形图,再挂这画看起来总挤了点。
萧子鸿听着这话,想着先前画被收着了,猜到了点舒浅的意思。他要是这回没再来江南,两人再次见面,怕是很难很难了。
舒浅收起画,当时在想的或许就是当两人之间就此断了。
“你的画,我挂在了乾清宫。”萧子鸿还是说了出来,“下回带你看。”
舒浅啃了个团子点头:“嗯。”
“崇州的事很快京城里会来人。”县变州,官员调动,都是大事。
舒浅又点头应了。
以及……
萧子鸿再任性,还是不得不说:“过年我要回京城。”年后才能回来。
他登基的第一个新年,这还真必须要在皇宫里头。他将米团放入嘴里,慢慢吃下。
红六在边上听着,内心还很戏多,觉得果然帝王最是无情人啊。大局为重,必舍小家。
舒浅听了这话,在自己所有的行动安排中,直接切入了一条:“这样,那我入京献个礼再回来。”
萧子鸿微怔。
作者有话要说: 萧子鸿:说好的不上京呢?
舒浅:时过境迁,过去的时休要再提,我们这种人,最会审时度势。你看,拿了皇后位置,人也不跑了,画也挂上了,就差睡人了。努努力,我行的!
萧子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