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里一位宠妃死了。
如若只是自然而死, 那也就罢了。可惜这位宠妃死得并不自然, 不仅不自然,还颇为恐怖。
她浑身上下赤条条, 没有穿任何的衣物。
而有人用胭脂,在她身上画了一整副画。
画得是,是整个皇宫。
红彤彤的胭脂在女子唇上, 脸颊上,那都是美好的点缀,明艳的颜色。而当这胭脂如笔墨朱砂一般用到了人身上,且那个人还死了,那光是听一听, 都能让人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一位宠妃身边当然是有不少人伺候着的。
可这些伺候着的,无论是宠妃面前的大宫女,还是门口值守的太监, 几乎都没逃过死劫。每一个都呈现出同样诡异的死法,死在了宠妃所在的宫殿中。
谁会在后宫干出这种事情?
谁能在后宫干出这种事情?
这一件事明晃晃告诉全天下,堂堂一代君王,连自己的后宫都守不住,连自己的宠妃都守不住。就像是一个大大的巴掌, 狠狠扇在了帝王的脸上,让他丢了面子也丢了里子。
帝王震怒,还气坏了身子。
仙阁里的丹药一瓶瓶进入到了帝王的寝宫中,好似就这些丹药能够让他觉得好受一点。
天下已有乱象,而谁都没有料到这乱象会陡然发生在皇宫, 猛然爆发便导致了更严重的后果。
三法司连夜被勒令彻查此事,皇宫中的巡逻陡然严密起来,守备变为原先两倍不说,连轮班排班都更加严苛了起来。
今日死的是个宠妃,明日死的会不会是帝王呢?
皇帝禁不住就容易这样想,一旦这样想,他就又会心情恶劣,暴怒起来。
无辜受到牵连的宫女和太监不少,不是被拖出去杖毙就是被拖出去打脸。除了来献仙丹的,剩余的人在皇帝面前没有一个能讨到好的。
至于上朝?题本奏本?天下事?
在宠妃一案还未调查出来之前,几乎都被无限搁置在案台上,就连秉笔太监们整理好的,仅寥寥几笔的那些个折子,都根本无法入皇帝的眼。
皇后由于对宠妃威胁最大,被拘在自己的宫中,没有了任何执掌后宫的权力。明明这事该是她带头查案,或者有她一道查案才妥,可帝王不信任她。
她唯一要做的,就是要确保这案子里没有她的手笔。
后宫里其他妃子也是一样的。
谁被认了和这件事有关,就代表着本身没了命,还要牵连在宫外的家人,以及自己的孩子。
京城的动荡自然波及到了周边的州府。
有些消息总归传递起来是极快的。
很快瀛洲梁又锋便知道了。
他知道没有多久,舒浅一样知道了这事。通州的题本早就入了京。原本就算皇帝不管,朝中原本管事的那些个大臣一样会处理这事,可现在恐怕京城不得不暂时搁置这六百顷土的事。
她微微皱眉,觉得不正常。
按理而言,一旦后宫出这种死人的荒唐事情,宫中第一要做的事情便是将这个消息封锁在宫殿内,对外连京城里都不要传出。
能传到她如此远的地方,只说明是有人蓄意为之。
皇宫,已不在皇帝的掌控中了。
或许更糟糕的是,京城都不在皇帝的掌控中。
一位荒唐的帝王,一个失控的京城,明晃晃告诉着这个天下:该是权力更替的时候了。
崇明山到底距离京城还是远的,舒浅并没有拿这天下的想法。
舒浅希望这一片动荡带来的影响能够小一点,再小一点。
百姓都太过脆弱,没有几个能承受得起权力更替的动荡。
她稍带忧虑,不过却也没让自己手下的事情停下。
护不了天下,她可还要护住所有的教徒。
大不了便是一个冲动,上了海,自从成为海上霸主。
糖还在卖,酒肆还开着,沿海的土地上,由于上面不曾有人下来管六百顷新增沙土地的事,明争尚且还好,暗斗则是渐渐多了起来。
姚旭守在吉武关,送了一封书信给舒浅,也表明了周边流民渐多。吉武关这块儿如今正是招人的好时机,他当下就收了不少人建起了第二个崇明教驻扎地。
当然没有舒浅的吩咐,这些新收来的人一个都不曾被崇明教正式收入。
能够稳稳守在吉武关,和师华惊人的武力的脱不开关系。
这过往十几年大多数时间在闺房之中的女子,如今身穿一身才打好的软甲,横刀立马,如海贝中取出的黑珍珠,看似低调实则招摇,绚丽得姚旭移不开眼。
她下手利落,时常让姚旭还没来得及确定那些人死了没死,就见这人已骑马哒哒回来,朝着自己露出一丝略带腼腆的淡笑。
经历过人生大变的女子,正在一点点接受自己的新生活,也一点点展露出她异于常人的风采。
她少有的笑,几乎都是对着自己的,大抵是由于这些时日,他一直在给她筹划这样那样的事,甚至将崇明教的枝朝着她试探性伸出。
“姚旭。”师华很少有这般连名带姓叫人的时候,总是不太习惯,要稍作停顿才会继续说下去。带着一点少有的亲昵,她问姚旭,“崇明教那儿可还好?”
姚旭不自觉轻挑眉毛,强压住心头的悸动,竟有一丝想要让她露出那种开怀的大笑。他将自己的所有情绪掩藏很深,含笑回她:“有教主和毕山在,不用担心。”
师华微微点头。
“教主好些次向我问起你。同是女子,她对你很是上心。”姚旭将舒浅对师华的关注直接告知了师华。
师华本就浅淡的笑意立刻就更加淡了。
她垂下眼不知道该怎么说。
姚旭忍不住想要扇扇子,可这天气着实冷了下来,他再扇恐怕要把自己冻死。
师华下马,牵着马走到姚旭身边,没有回话。
姚旭这些日子其实和师华说过不少关于崇明教的事。从老教主,一直说到了新教主,从崇明教以前的日子,说到崇明教现在的日子。
他几乎将自己能说的都说了。
再多说,别说师华了,就连他自己都听着对加入崇明教有了排斥心理。
点到为止,姚旭不再说教中相关事宜,也不再提教主。
等两人结伴带着人回去,教徒们以及新来的诸多打手自行休整,姚旭到了屋中给两人各自倒了杯茶。
这茶和他们相遇时茶铺里劣质的茶不同,香味很是浓郁。
这些还是梁知州多了下来,给姚旭了一点尝尝味的。
师华能尝得出茶的好坏,拿着茶杯发着愣。
她发愣的时候,外人并不能明显看出来,全当她正在认真品茶而已。
姚旭抿了口茶,很是欣慰在这种日子还能喝口好茶。
两人默默喝了一会儿,直到下头来人将损伤汇报了上来。
听完汇报,姚旭稍作思考,又吩咐了几句话下去。
等屋里再只剩下两人了,师华才回过神,低声开口问姚旭:“我若是入了崇明教,带来的那些女眷该怎么办?”
姚旭听师华这么一说,立刻来了精神,放下杯子看向师华:“教中收人如今可不是随意就能收进来的。男子女子都一样,是要教中有至少三人举荐上来,且对崇明教有所作为这才可以。”
以前还好说,现在有谭毅这个小家伙在,那是越卡越严。
“女眷诸多事情上本就不如男子……”师华微微摇头,三人举荐未免也太难了。
姚旭听着失笑:“怎么可能?”
师华却是确实如此想的,望向姚旭:“这天下有几位如教主这般的人物?又有几个我呢?我们无论在何种境地都能护着自己,她们呢?”
这回姚旭也算是听出了师华话背后的意思。
师华身后那些女眷确实远不比她,也远不比舒浅。女子在未乱的时候就已生存不易,更别提这等连京城都已不稳的时候。
就连师华这等较少知道民间疾苦的人,都有如此担忧。
崇明教当年有老教主守着还好,可崇明山周边的县城就发生过寡妇被抢的事。
但凡一个女子家中没有什么男子护着了,那她的下场鲜少会好。头婚尚无妨,寡妇再婚,甚至有寡妇出屋,谁抢了就归谁家的说法。
贫穷一些的地方,毕竟不是谁都能讨到媳妇的。
这些都不是话本里的故事,而是真正可能发生的事情。
师华能护着自己,却怕自己护不住自己身后的女眷,而让那些个娇滴滴的女子碰上这等事情。
都是忽然没了家的人,即便是累赘,她也想尽力护着她们。
姚旭难得正色几分:“教中教徒身份决不可能随意施与大众,否则这会伤了教中人的心。要是不做事都能得到崇明教的好处,那谁还会乐于去做事?”
师华面上微暗,明白姚旭说的确实是如此。
“不入崇明教,不代表着女子不能做点什么来谋生。教主是女子,她视线所及的地方,肯定不会准许出现你担忧的那些事。”姚旭和师华说着,态度诚恳,“如今教中有许多干活的,都不算教中人。”
酒肆里的小二大多都不是教中的教徒,沿海那儿帮工的百姓也少有是教徒的。
不少百姓的家眷还偶尔会来帮工,一样是给一些钱的。
姚旭很是肯定:“你既然带着她们来到吉武关,便是认定自己能够护着人的。你即便是不信你那些女眷能做点什么,也要相信自己。”
师华拿着杯子默默喝茶。
她确实还是不够自信。
她带她们出来,不过是无路可走,没有更好的法子了。每走一步,她都不曾看清前头的路到底是怎样的,这一生好似就那么入了雾。
姚旭怕她想不明白:“府里头出来的丫头,做菜会做么?会的可以去当个厨娘。女红擅长么?擅长的可以做点衣服。若是只会管理府里头的人,那我们教中乔娘也是管教中人的,遇事帮衬着点,总是能做事的。”
他嘿笑一声:“再不济,现在开始舞刀弄枪,和你一样对敌,或者学着包扎伤口。我看着你身边有几个做得不是有模有样的。”
师华身边稍带亲近一些的婢女,确实已是有模有样了。
她们是聪明人,在明白如今可以靠得住只有师家小姐之后,当然绞尽脑汁做点力所能及的来帮她。
对于她们而言,姚旭以及姚旭手下的教徒,都是外人。
说实话,师华至今都明白,她们这群人能够安稳待在吉武关,一个原因是有她,还有一个原因是她们这群人都是女眷,而崇明教的人极讲规矩,也听从吩咐。
姚旭知道师华是在动摇。
他想了想,问师华:“你可要和我一道去见见教主?”
师华微顿:“她们见不到我,会害怕。”
姚旭不可能将那群人一块儿带走,那可是两边不讨好。
他稍作思考:“既然如此,那我让教主过来一趟。带着乔娘一起。你们都是女子,必然容易有一些共同的话好说。”
师华离开吉武关,要是让那群女眷陷入了慌乱,回头指不定整出什么岔子。
还是委屈一下教主算了。
请人才,别人都是三顾茅庐的。身为教主,怎么也要一顾一下。
姚旭此刻已将心隐隐偏到了师华身上,谁让这女子光从武力而言,就算放到崇明教中,也可以说是能在男子里排前头的。
师华犹豫:“……这。”
姚旭摆手:“就这样说定了。教主走开几天崇明教若是就那么散了,只能说明我们崇明教不成。”
他连茶都不喝了,起身去写信让人送信去了。
师华看着姚旭离开的背影,眼里动摇更甚。
作者有话要说: 舒浅:呵,男人!
【只能跑一趟的教主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