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舒浅哪怕被萧子鸿漫不经心一个动作给撩了一下, 也从来都不会忘了正事。
乔曼先前还说了有喜事要告诉她。
黑猫此刻沉迷着纸袋, 并没有打扰他们。
舒浅任由黑猫折腾,坐在边上问乔曼:“刚才说有喜事要说。什么喜事?”
乔曼眉眼一弯:“二当家那儿说昨晚后来做出来的白糖更加白, 更加细了些。装了一小袋今天准备给教主送过来。”
舒浅听着高兴:“嗯。”
说了白糖,乔曼便要说另一个事儿:“这些糖都要用甘蔗。二当家说要提早先分出一部分地种甘蔗。教主可有什么要吩咐他的?”
野生甘蔗是有限的,想要足够的糖, 教中就要种植足够的甘蔗。
甘蔗的种植,无论是种类还是每根甘蔗种植的疏密程度都是有讲究的。
崇明教这儿有野生甘蔗,却少有人种植,想来会种植的还少。
舒浅想了想,将其中细节一一说给乔曼听着:“一般种甘蔗在冬初时种下, 也不要种在崇明山上,距离山远一些的河边,沙土地是最妥的。山上温度时常会偏低, 种出的甘蔗做出的糖会苦。”
乔曼听着恍然:“难怪这糖是白了,但还是总有一点苦味。二当家还当是做得时候有黑沙参在里头的缘故,苦恼得很。”
以姚旭的细心来看,糖必然是分得干净的,能研究到如今这地步也不容易。
大材小用。
“种的时候要分畦, 每一畦宽四尺,沟挖四寸,土厚一寸。七尺距离种三棵。”舒浅将这些细节的地方都说了。
她还是庆幸自己活在南方的,若是在北方,她还真不清楚要如何种这些东西。
乔曼记下, 还有点小慌乱,生怕自己现下给忘了:“我这就去告诉二当家?”
舒浅思考了下:“我等下就去写了,这事不用姚旭去做。在教徒中寻两个田种得好的,让他们带头种点试试。”
乔曼当即应下。
舒浅另外吩咐下去:“教中你去问问还有谁做饭的。连带着上回做糖糕的几位,一道再研究点食谱。以甜口且不腻的为主,能用的料越是普通越是好。这食谱拿去一道做了。”
乔曼恭敬接过了纸:“是。”
教中管理那么多人,事情也是一件一件要顾及过来的。
舒浅将这件事暂时安置妥当,想着乔曼要上课:“对了,这些天照顾着一些谭毅。”
乔曼并不知道昨天夜里的事,不过也隐约知道暗街五爷死了。
她温和点了头:“我会的。今天一早上就看他往制糖房那边跑,向教中人请教着制糖,很是认真。教主放心。”
舒浅听着确实微微放心。
一早上将事情大体都安排好,乔曼回自己那儿去准备给孩子们上课。
而和纸袋斗智斗勇半天的黑猫,这会儿不知道咬着那纸袋跑哪儿去了。
舒浅回自己屋子,将甘蔗种植要注意的点又是写了一张纸。
洋洋洒洒写了一堆,萧子鸿就在边上给她磨墨。
本来以舒浅的性子,用个碳笔直接写一张最为方便了。可谁想萧子鸿都走了进来,还替她拿好了笔墨,那她就只好接过笔写纸上。
红二本想帮忙的,然而面对他自己主子一个眼神,当即口都没开。
等舒浅写完了东西,萧子鸿看着纸上娟秀的字:“红二,你去将这纸给乔娘送去。”
舒浅看了眼还没干透的纸,犹豫一顿,还是平摊着交给了红二。
红二极为小心取过纸。
竹纸上墨迹并没有那么快能干,他没有选择将纸折叠起来,就这么平摊着纸捧出了门。
屋里这回就剩下舒浅和萧子鸿两个人。
许久不见红二,这回才见着人,此刻又被萧子鸿使唤走了。
屋内重又安静下来,舒浅敏锐又平淡看向萧子鸿:“红二今天和你一道来教中,是想让你回北方么?”
她从来没有设想过,萧子鸿会在她这里留很久。
萧子鸿也知道自己不会在舒浅这里待很久。只是两人都没想到分别会如此突兀。
他连夜去寻食谱,一大早带来了酥油泡螺,还带着红二一道前来,已是隐隐透露了这一分意思。
与他所料一样,舒浅发现得很快。
萧子鸿拿过舒浅的笔,借着她刚才用剩的纸,提笔写起了小字。
“是啊,回北方。”
他的字没有舒浅那么娟秀清晰,带着轻微的潦草,棱角远比十六岁少年的脸庞锋利。即便是小字,一个一个都带着磅礴的气势。
萧子鸿带着点怀念,带着点怅惘:“不知道你有没有去过那地方。”
舒浅看着萧子鸿的字,听着他说西北的风光。
“那儿有一望无际的绿地,也有一片惨白的盐水湖泊。能在六月里看到飞雪,住在帐篷里看外头,地上翻飞的旗在白雪中很美。”如今的江南六月还没彻底过去,却怎么都不会下雪的。
“晚上比江南的冬日更冷,白日里却和江南差不多。”他想起那些马背上的日子,轻笑一声,“人人都爱喝点热奶,来点热酒。”
那是,塞外?
舒浅听着有点意外。
她以为萧子鸿会去的北方是京城那方向,倒是没想到是更北的方向。
“那儿,也很苦。”萧子鸿停下笔,“会让我想来江南。”
舒浅视线转到了萧子鸿的脸上。
萧子鸿有一丝边疆血脉,她有看出来。
“你在那儿生活过好些年?”舒浅问他。
萧子鸿等面前的墨干,转头对上舒浅的视线,弯了眉眼,笑没有达到深处:“我六岁没了娘亲,七岁离开父亲,到那儿生活了好些年。”
那是和谭毅差不多的年纪。
舒浅想着昨晚谭毅哭得狼狈,对一切茫然无措的样子,好似在萧子鸿的那双眼里,看到了十几年前失去娘亲,离开父亲独自北上的孩童。
深邃的双眸里没了年少的天真,全是世故。
那是他一步步走过来,独自艰难前行的象征。
这世道太多的时候,让舒浅觉得太过残忍。尤其是当她看到被如此残忍对待的人,还在拼尽了性命朝着前方爬着,如教中的每个人,也如面前的萧子鸿。
“你还会回江南么?”舒浅问萧子鸿。
萧子鸿笑得极为好看,笑得舒浅禁不住想要叹息。
“你想要我回江南么?”他反问她。
江南那么美。
虽然没有六月的飞雪,没有满地的旗子,没有成片的绿草。
可这里有纯白的砂糖,还有熏香的绢帕,还有婉转的吴语。
以及,必然不会忘记面前人的自己。
舒浅收起自己的叹息,回着萧子鸿:“为什么不想?我希望你见过北国的风光,也记得江南的烟雨。我希望这天下没有一个地方你不可去。人,生而该自由的。”
没有什么能不能回,只有想不想回。
她希望他们再次相见,在他眼内能够看到更多的鲜活,而不是看多了世俗的百无聊赖,做什么都还不如走在自己身边浅笑着荒度时间。
不是因为他是她的压寨相公。
而是因为她觉得他是值得拥有自由的。
萧子鸿的笑意一点点入了眼:“我会回来的。我是崇明教的压寨相公。这是只能属于我的身份,这天下只有我能得到。”
舒浅点头:“嗯。”
萧子鸿让开了自己的位,将桌上那张自己写下的纸放到了舒浅的面前。
“子之丰兮,俟我乎道兮,不悔予送兮。
子之美兮,俟我乎车兮,不悔予将兮。”
原本女子的口吻说出的诗句,被萧子鸿改了好几个字。
原本描绘女子后悔不曾跟着男子走,如今这是不后悔跟着她走的意思?
她大抵是意会了的,哪怕是这诗句改得颇为好笑。
“我去北方征战天下,你在南方种田卖糖。”萧子鸿带着有调侃意味,“顺便开个酒肆,开个赌场。将天下能赚的钱,都带着人赚了。”
舒浅笑出了声。
她没和萧子鸿说,她不仅是想要在南方闯荡,她还想走上大海,去更远的地方。
“既然如此,祝我们都一路顺畅。”
“一路顺畅。”
萧子鸿离开舒浅屋子,带走了红二后,确保了最后一批工匠在来的路上后,终是踏上了前往北方的路。
他在江南留的时间将近大半个月,早就超出了他最早的设想。
要不是北方来人催他,恐怕他还能再熬些日子,等着那新屋造起,等着她逐渐成长。
红二在马车中,将各地最新的信件整理妥当,递给了萧子鸿。
他恭敬中带着一点疑惑,替远在北方的人问萧子鸿:“有人问起了舒浅教主,想知道大人在想什么。”
萧子鸿接过信,打开了最上面一封公事公办又言简意赅的信。
“皇帝曾让我成了一条野狗,而先生教我做了一个人。”
他在红二面前,没有丝毫的避讳。他敢骂京城的天子,也敢骂自己以前如条野狗。他不屑京城的帝王,又尊重心中的师长。
“她和先生很像,心中有的是真正的天下,是天下中的每一个人。”
所以她为他悄悄叹息,不经意红了眼眶。她没有落一滴泪,笑着祝他一路顺畅。她甚至不问他到底是谁,还愿意为他留下教中的一个位置。
他对她,就如她对他一样,还未有男女之情,已庆幸此生没有与此人擦身错过。
如若一个压寨相公的身份能做到与她有所羁绊,羁绊一生。他是乐意的。
如若他夺下整个北方后,她还在想着他回江南,他亦是乐意的。
萧子鸿垂下眼,唇角含笑,笑意里带着百年世故,和一点真心。
“等有一日回了京城,我想将她介绍给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萧子鸿:你的压寨相公只能有我一个人!
舒浅:那你尽责一下可以吗?暖床吗?端茶吗?做饭吗?除了整天勾我,你做了啥了啊?
萧子鸿:打扰,我先去打个天下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