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便是草娃的亲娘,村里人都叫她周婆娘,亲昵一些的,便就她年轻时的叫法,叫她兰娘。全名便是周兰。
周兰刚满十五就嫁了人,可怜第一个孩子在肚子里就没了。草娃是她第二个孩子,又健康又懂事,天天是被她放在心尖尖上。
她的丈夫本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一日阴错阳差在田间给了当年还受苦的老教主一口饭吃。后来家中落魄丢了田,他走投无人还要带着一家子人,思来想去干脆加入了崇明教过日子。
周兰的丈夫还有一个身体不便的娘,寻常她娘就在家里头照料一下琐事,照顾一下草娃,再修补几件衣服补贴下家中。周兰和丈夫则出门劳作或者帮教中做些事,赚个口粮。
舒浅是见过草娃的。草娃就是她第一天逛教中时,跑回家喊着阿姆不停说着要学字的孩子。瘦小了一些,却是精神气十足,活泼俏皮得很,整日想着以后要接二当家三当家的班。
教中的孩子这些天几乎全都在乔曼这儿上课,路上往来的路程算不得远,教徒们也不曾想过就这点路还能走迷路,更想不到会有孩子能走丢。
今天草娃看样子就是早上出门朝乔曼这边走的路上丢了。
“周边都找过了?”舒浅问了一声旁边已知道了一些的教徒。
教徒回了她话:“周边都寻过了,再远一些出了教内范围,我们也派了去看看,都没找到人。”
舒浅皱眉,凡是小孩子丢了,时间拖越长,越是难以寻到人。
她又问了两句:“乔曼那儿有人去问过了没?今天有没有哪个孩子看到过草娃?”
另一位教徒帮着回了话:“乔娘那儿早问过。今天一早她就没见过草娃。孩子们去乔娘那儿时间都不一样,却没谁有看到草娃的。”
没人看到?
这就有些奇怪了。
成年人不曾看到还正常,怎么会连孩子们都不曾看到呢?
舒浅一时诧异起来。
教中成年人都起得早,大部分都太阳一升起就出门劳作,全然放心孩子在家中或者家附近的。而不需要早起的那些个老人,基本上起得也不晚,不过都待在家中,不出门。
也就那些孩子早上若没事了,会贪睡一会儿。
但自从乔曼要上课,固定了上课时间,这群孩子便就需要按着点去乔曼那儿。
如果连孩子们都不曾有人看到草娃,这就有点奇怪了。草娃丢了之后,现在竟连去哪里寻都没有思路。
旁边一道听着的萧子鸿没有出声,静等舒浅处理教中事务。
舒浅听完了这事情,转头先认真吩咐了姚旭:“带着萧郎去喝会儿茶,价格和人数你看着办。这边我带着人去寻孩子。”
她吩咐完姚旭,当即朝着萧子鸿歉意笑笑:“对不住萧郎了,教中忽然出现这种事,我现在要快点去找才行。过了一日,那就来不及了。”
萧子鸿点头。
舒浅和萧子鸿也交代了,拉起那妇人的手,带着人从地上起来,和声安抚着朝着自己她记忆中草娃家的方向走:“我们学着草娃的方式出门看看,早上出门路上会遇到什么。我会尽力帮你寻到孩子的。”
周兰想要抑制自己的泪水,可是根本抑制不住,脸上满是怎么擦都擦不完的泪水。
她一边哭,一边朝着舒浅点头:“教,教主。咱们草娃没事的,对吧?”
舒浅拍了拍周兰粗糙到能刮伤人的那双手,心头很软:“没事的,教里头那么多人都在帮着找的。”
她带着人走在前头,身后不少教徒自然跟了上去。
姚旭见教主去忙了,侧身伸手:“萧郎这边请,教中琐事见笑了。”
萧子鸿听着远去的叮当声,看舒浅的背影走远,缓缓收回目光:“没有见笑这一说。孩子很重要,希望能早日寻到。”
姚旭领路,随性一问:“萧郎很喜欢孩子?”
“还算喜欢听话的。”萧子鸿这般说着。
他养出来的孩子,听话懂事,治理天下一把好手,日常还孝顺,虽说和自己恭敬有余,亲近过少,可到底是比别家的孩子好多了。
姚旭笑了下:“萧郎看来是个心善的。”
萧子鸿听到这句话,不置可否。
他看了一眼姚旭:“你不喜欢孩子?”
姚旭却笑笑转换了话题,问了下个问题:“那以萧郎这个年纪,该是订了婚了?”
萧子鸿见姚旭避开回答了他的问题,只当姚旭怕是不爱孩子的。
这一点姚旭还是和姚卿不一样。姚卿很喜欢孩子,先是催过他娶妻生子,后来还催他养的那个孩子娶妻生子,极为热衷这一类事情。
姚卿,姓名是姚华,字是慕之。
姚卿曾经告诉过他,“华”是他母亲的名,这个字则是他父亲对他母亲的爱,慕她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品性,慕她从不克制放肆洒脱的情感,慕她被世道所不喜,却依旧深爱这个世道。
可惜他父母早逝,他自小被族中叔父养大,没有过多感受到那对父母的爱。
也因此,姚卿将更多的情感,都投到了别人身上。
比如催婚。
萧子鸿想起这一点还颇为头疼:“不曾订婚,今后也不会订婚。”
姚旭听到这一句,诧异看向萧子鸿:“不成婚?”
萧子鸿点头:“不曾看到喜欢的,不成婚。麻烦。”
嗯?这人竟然不会被家中束着娶妻生子的?简直太适合……
姚旭听到这句,内心的小爪子又试探性往外探了,面上一副替自家主子担心的模样:“哎,我们教主刚及笄呢,一样是半点没有找人的想法。”
萧子鸿听了这话,想着舒浅那张笑颜:“……嗯。”
姚旭琢磨了两下萧子鸿这“嗯”的意思,偷偷打量起两下萧子鸿的面上的神情。
崇明教在海上当霸主,砍杀了无数入侵者,与外商交易,与沿岸百姓交易。带领着这样一群人的教主,最终会找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萧子鸿想象不出。
他轻微走神了一下,等回神注意到姚旭暗中打量的眼神,转向他看了眼:“怎么?”
姚旭“唰”打开自己二当家的扇子,遮掩住自己的小心思:“没事没事,不过是想教主和萧郎想法如此共通,难怪会谈得来。今后保不准就成了挚友。”
这“挚友”一词,他自己说出来都带上了一抹笑意。
和崇明教的教主成为“挚友”么?
萧子鸿听着“挚友”一词,一时失笑。
另一头,毕山在田头忙碌了大半日,没想到转头教中就发生了两件大事。
他匆匆忙忙赶回来,刚去见了一趟乔曼,看着乔曼那担忧的样子,问清楚了草娃一事的来龙去脉,绞尽脑汁安抚了一番,转头又跑向了姚旭的方向,想去问问关于那“压寨相公”的事。
姚旭的扇子就写了几个字,大片的空白扇起来极为明显,隔开几十米都让人一眼认出他。
毕山远远看见了姚旭在那儿晃着扇子,边跑边喊了起来:“二当家!二当家!姚旭!刚才他们说的那个俊俏压寨相……”
他跑得快,话喊得也快。喊了大半,这跑近了一点,他才发现姚旭身边的人不太眼熟,立刻把后面的话默默吞了回去,一脸尬笑放慢了脚步,看向姚旭:“你怎么不说你这儿还有人啊。”
说得还有点责怪的意思,好似刚才说错话的不是他自己一样。
胡子一把的武者做出这种略带心虚的责怪,还有点隐隐的娇嗔,让人目不忍视,耳不忍听。
姚旭拿着扇子,对毕山龇牙咧嘴,笑得一脸恐怖,心中极为诚恳思考着这个教中在失去二当家之前,能不能先失去一下三当家。
等真走到两人面前,毕山讪笑转头面向边上的萧子鸿:“这位是?长得真俊俏啊!”
他又用了“俊俏”这个词,简直生怕别人不知道先前说的其实萧子鸿一样。
萧子鸿重复了毕山的话:“俊俏压寨……”相……相什么?
他到现在还没有能反应过来。
毕山老脸一板:“这位公子在说什么?我是想来找二当家问问关于教中事务的。没想到还有客人,我先行告辞,来日再说。”
说完拱手,拱手完就跑,撒腿狂奔,恨不得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萧子鸿:“……”
这崇明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子鸿见人跑远了,回过头正准备问姚旭刚才毕山的话,猛然之间就醒悟过来刚才毕山到底说的是什么。
相公。
压寨相公。
俊俏压寨相公。
萧子鸿:“……”
至于姚旭,内心怒火烧得带劲,勉强压住对着萧子鸿表示:“萧郎这边走,不用理会刚才那位。他平日吃东西太多,不小心把脑子给吃了。”
萧子鸿:“……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