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 教徒们颇为欢快。
毕竟是经历了一场喜庆的盛宴, 他们即便只能远远看着,都已是觉得心满意足了。
有些事情, 光看一眼,就能吹一辈子。
师华在马车上有另外两个的影响,好歹多睡了会儿, 不过睡得不算安稳。
中途休息,她睁开眼缓了缓,很快便从马车上下来。
洗脸漱口吃饭。
姚旭帮着周边人架起了锅子,将带来的米和肉干都下了锅。他余光看见了师华,当下拽了个人过来:“你负责这个锅, 我有点事。”
二当家有事,被拽来的教徒当然深信不疑,认真帮着做起了饭, 还问边上的:“你们要吃多少,这点够不够?”
而姚旭快步走向了师华,走到一半,又停了下来,放缓了步子再走过去。
刚下马车的舒浅四下张望, 看了眼不远处在擦脸的师华,又发现了走过去颇为奇怪的姚旭,默默转移了视线。
她原先还在想这两人能熬到什么时候,没想到姚旭是熬不下去了。
“教主?”乔曼带着点迷糊的声音响起。
舒浅从乔曼手中接过了孩子,给乔曼让了位置:“毕山在前头忙, 我和你一道。”
乔曼点点头,下了马车。
正擦好脸的师华吸了一口气。
微凉。
有点清醒。
她转身正准备回人群去,猛然看见了姚旭,吓了一跳,脚步愣是往后退了一步,仿佛看到了什么凶兽。上战场都不怕的人,沦落到看一个书生都后退,也是极为罕见了。
姚旭站定,不再走近。
师华看向姚旭,缓了缓心思:“二当家可有事情?”
姚旭注视着师华:“一起吃饭么?”
师华婉拒:“我和教主她们一道。”
姚旭沉默片刻。
这话是没什么问题,这些日子他们两个基本上都是这么疏离且时常寻着别人当借口避开的。
姚旭觉得这似乎算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掉下去后试图爬起来,还要被先前挖坑的泥给绊一脚,可真是难得很。
“我听说,你昨晚上没睡好。”姚旭垂下眼。
“嗯,睡不着。想着今天马车上还能睡。”其实马车上睡着并不舒服,不过反正算是勉勉强强补了昨晚。
姚旭轻微应声:“嗯。”
师华看姚旭又不说话,也不离开,更不看自己,带着点小小的疑惑与不安。
她将手上的布帕收起,想着姚旭到底是想要说什么呢?
教中似乎有不少人注意到他们两个了,朝着他们偷偷看着。
手指无意识勾着布帕,师华稍带有点跑神。
等面前的姚旭重新看向了自己,微挑起着眉毛,唇角都带上了一点点的笑意。
师华心里头“咯噔”。
姚旭摸出了自己的扇子,没扇。
他拿着扇子的时候,除了装腔作势,还外带觉得手上有些东西,能安心。
“我今晚也睡不着。”姚旭对师华这般说着。
师华的疑惑几乎凝成实质,不太能理解为何今晚睡不着:“到今晚还有些时间。”
饭都还没吃。
姚旭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是啊,可心里头事多,想想都觉得那会儿会睡不着。”
师华微怔,点了点脑袋:“这样。”
直觉告诉她,她不能再往下问了。
可她不问,姚旭也并不会轻易放过她。
身为崇明教的二当家,但凡要用自己脑子了,便是绝不允许失败的。他泛起笑意的唇角勾得弧更大了一些:“师娘子也不问问我为何睡不着?”
师华正想说自己真不问,不想问,不敢问,可姚旭就偏偏自说自话起来:“也是,师娘子还不曾心悦于我。”
听着,还有些委屈上了。
师华微微睁大了双眼,觉得面前这人该去开个戏班子:“不是……”
姚旭哪能让师华就这么逃了。
他短促笑了一声:“师娘子这不是,是说不是不曾心悦于我,还是想说我的不是?”
这两个都不是师华的意思。
可这会儿她被姚旭绕了进去,竟是一时间想不出自己刚才那声“不是”到底是想说什么来着。
反正不管说什么,姚旭都不会让师华再说出来。
“早知如此绊人心……”姚旭顿了顿,“我还是不悔当年初相识。”
这话说到这个田地,师华哪里还能听不懂?
这是在说相思,在说姚旭心悦于自己。
她抿着唇,有些无措。
“我会想师娘子晚上睡不着,是不是由于恼了我的事,又不愿直白与我说。”
“我会想师娘子今后寻了别的人,会不会与我自此疏远。”
“我会想师娘子有朝一日,会不会恨我……”
前头若说是姚旭随意揣测,在这儿随口一说,那么最后一句,是他真心所想。
他心底最深处是带着点害怕的。
姚旭他很明白,自己手上染着师家的血。
那会儿她会对着他大哭,后来她会对他大笑。可未来当她回想起过往,想起孩童时,家中对她的点滴好,是否又会有一点点的后悔。
后悔走到生死对峙的那一步。
即便师家没有崇明教,还是会亡。
可若是人的情感能全凭借该懂的理法去思量揣度,那世间也不会有那么多事了。
他也不会慢慢的,慢慢的,被师华吸引去全部的目光。
甚至会将自己所有对生死的畏惧,都放在了担忧她之后。
姚旭的笑,带着他少有的风流。
陌上少年郎,迈过了最惨烈的那段路,才朝着平坦的道上畅快笑着。他身上所有的奇怪矛盾,渐渐融合在了一起,成为了新的他。
他有着最漫不经心的姿态,和最赤诚的心。
他确实该去开个戏班子。
师华注视着姚旭,这么想着。
一个畏血的人,能装作无所谓的模样,做着他的二当家位置。
一个看透世人的人,能够装作无所谓的模样,交付着他的真心。
就那么偶尔一点点的,仅仅一点点透露出来的本真。
让人看着不忍心对他说一点狠话。
谁能舍得?
她舍不得。
“不会。”她打断了姚旭的话。
一生不止今日明日,她给不出他任何的允诺。就如姚旭对她说的允诺,她也不会轻易去信一样。
她能给姚旭的,也信得过姚旭的,是他们曾经和今后能交付后背的行为。
“我不会恨你。”她说得很认真。
她怎么都不会恨他的。
要是她恨他,她就连当初的自己一道恨了。
“我还在想着要不要和你生孩子。”哪里有心思去想恨不恨的事情。
姚旭:“……”
这话太直白,有点没法接。
按理来说,姚旭虽然说不上三岁能诗,五岁能赋,但身为一个自小拜师,又在崇明教生活了那么多年的人,即便说话没有怎么太文绉绉,也不太能说出这种话。
师华身为大家闺秀,以前估摸还是专门请女先生来教的,怎么就能将这话挂在嘴上呢?
他颇为想不通。
师华见姚旭颇为无奈,把话都给硬生生憋回去了,终于是笑了起来。
“扇子我很喜欢。”师华垂下眼,“送扇子的人也还成。”
有的话心里想想也就那样,说出口倒觉得耳朵发烫。
还成的姚旭眼睁睁看着师华的耳朵变红。他轻咳一声:“我回教中,会去寻人。反正都孤家寡人的,搬一起住,整日谈谈诗词歌赋也挺好。”
谈多了,也就是媒婆上门的事。
师华哪里听不明白。
她扔下一句“随你”,匆匆往回走了。
擦肩而过,姚旭也没拦着。
这些日子的疏离,说打破就打破。姚旭还顺脚给它踩了个稀巴烂。
师华回到舒浅身边,看舒浅正在逗那小孩子。
那孩子吐着口水,小手一抓一抓,力气大得很。
孩子大名还没正式定下,小名倒是早起好了。
舒浅逗完回头看向师华,见师华耳朵发红,都有些蔓延到了脸上。
她微诧异:“你这是刚去跑了一圈醒神?”
师华:“嗯?”
舒浅点了点师华的耳朵:“红。”
师华摸了摸耳朵,很烫。
她应了一声:“嗯。”
红就红了,烫就烫了,也没办法了。
舒浅转头寻了下姚旭,就见姚旭在不远处一脸高兴,正给人盛粥。
她收回视线,觉得自个还是先把饭给吃了,否则等下太饱了吃不下就不好了。
吃好饭,众人人太多,基本上也就是就地安寨扎营睡了,等第二天继续赶路。
回来比去的路用时更短一些,众人归心似箭。
很快到了崇明,种田的继续种田,做买卖的继续做买卖,造船的继续造船,开酒肆的继续开酒肆。不知道是不是一段时间不曾见着了,崇明教这儿的百姓想他们得很,一时间日子过得仿佛过年。
姚旭很快就寻了人,将自己那屋子重建了。
他屋子重建就算了,还借着这个理由,开始在周边人那儿蹭睡。
一会儿睡这家,一会儿睡那家。
睡到后来又由于各式各样的原因,这几家都将姚旭给扔了个出去,只表示若是还想要他们认二当家这个身份,就希望他别在睡自己家了。
最后只能师华收留了他。
舒浅被这迂回的同住方式给镇住了,好一段时间都没法直视姚旭。
这人不要脸的程度超乎了她的想象。
这时,京城姚家送了一封信给梁又锋。
梁又锋又将这信派人转交给了舒浅。
这封信原本是想要给姚旭的,不过梁又锋坚决不同意。可他不同意归不同意,又心中着实揪着。导致这封信最终落到了舒浅手中。
舒浅打开来看了眼。
姚旭年龄差不多到了。
姚家想要给姚旭说亲。
这年纪一到,就容易被所有人都催着成亲。
舒浅对姚旭有点同情,让人给梁又锋回了话:喜事将近,不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