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昭尚在剑川石窟中回味那菩提空境的神奇际遇,却被这声带着雄浑真气的断喝惊呆了。金光之中,一位身着黄色霞褙,头戴紫色鎏玺金冠的白须老者,手提一具墨玉拂尘巍然而现,而那伟岸身形周围,竟环绕着神佛仙尊才有的庄严法相。
无尘令使!
这一身装扮和这仙神般的金黄法相,正如遗天师尊那日三清玉灵观化身后,反复告诫自己描述的一样,淮昭笃定无疑。小子不禁暗暗叫苦,也顿时清楚,方才在佛界的菩提空境并不在无尘境,那里当然不会有这恐怖存在。自己被宿命牵引,生生在佛界多耽搁了整整一天多时日,这肯定早已引起无尘令使的注意。如若照遗天所言,这令使在无尘境纵横天地的这勤法大造,就连遗天都忌惮不已,今时此地,自己注定是凶多吉少了。
“竖子,你乱我无尘方寸造化,可知已犯弥天大罪。速速报上名来,据实招供,你是如何破进了浩荡时空,来此间颠倒轮回。修者不勤恳独养、潜心修行,却思宵小伎俩,欲寻捷径通天,本使今日便让你魂飞魄散在此。”无尘令使话语严沉,声音并不洪亮,但那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让淮昭内化阵阵激荡,他知道,这,叫做恐惧。
这种感觉,淮昭很少有过,自懂事和踏入修行以来,他从未畏惧过什么,即使面对比自己强大很多的对手。但此刻小子的的确确在内心中充满了恐惧。这体验很糟,因为听闻了这老者的斥责,他好像才认识到,遗天苦苦追寻几百年的浩荡时空,不过是一个修行的捷径,如这令使所言,自己好像违背了修行的大道初心,这是一种耻辱,自己很罪过......这就好像跟着遗天在偷窃什么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样。
唉,命该如此吗?
很显然,这又是一次毫无意义,实力极其悬殊和结果早已注定的对决,因为刚刚晋入凝罡重的自己,根本看不穿对方修行已达臻何处。看不透,看不穿,这才是一种真正的绝望。
淮昭暗自哀叹,可惜我刚刚领悟了那么多修行意境,还未及斟酌体会,却即刻便要丧命于此。
罢了。
“我叫王淮昭,来自凡尘的大明朝。”
“我自南海迎阳岛下的盘古绝阵,寻得浩荡时空而来......”
淮昭并未说出遗天同来的实情,这心中只想着师尊能得遂心愿。
“哦,你叫什么,王淮昭?”令使面色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便是来回踱了几步,打量起眼前的少年来。
老者似是思量着何事,却好像又不确定。
稍会后,这无尘令使倏地间从怀里祭出一个洁白无瑕的净瓶,一道法诀起处,老头说了句:“天沽,你出来,我有话问你。”
那瓶中骤然泛出一道蓝色光华,瞬间化出一个人形来,不过淮昭看着,便知道这是一道魂魄,可看那魂魄所显面容,竟似在何处见过,这令使叫他什么,天沽?
“天沽参见祖师。”那魂魄袅袅中施礼跪拜之礼道。
天沽?是鬼饮,仇天沽?而看着眼前天沽的魂魄,淮昭心绪中的记忆也清晰起来。那迷魂凼中鬼饮与春秋豪饮对酌情景历历在目,虽说对仇天沽仅仅一面之缘,淮昭却在无尘境刚刚再经历了一次,自然更容易想起。
“起来吧,你给我提过的王淮昭,可是此子?”令使面无更多表情,只淡淡说到。
那魂魄起身将淮昭略略看了看,对老者道:“师祖,弟子那日见王淮昭时,其年岁尚小。但据幻明春秋子讲,此人乃文殊佛尊座下地慧童子托世,前胸带有魔道镌刻的幽荧印记。师尊可一窥究竟。”
“哦?他,他会是那身负天道大任的地慧?待我看看真假。”老者言语落处,猛然拂尘一抖,那淮昭身上本已捉襟见肘的衣服顿时化为碎片,而身子竟然瞬间被令使拉到跟前。
“这小子,果真是地慧童子,无量天尊!”
那天沽魂魄也兴奋地上下端详起淮昭来,激动地言道:“祖师,他胸口确有太阴幽荧印记。这孩子竟真的是,是那天选之子。他,怎么会短短时日,破入到无尘来的?”
“无量天尊,此子定是受了佛恩照拂。我猜他如在这无尘境得拥造化,回返尘世,修为必得逆天大进。”这被天沽称为祖师的令使,如前提及,竟是鬼饮消失在世间千年的青城丈人。
但淮昭并不知晓,但听鬼饮态度如此恭敬,又口称祖师,便知眼前这位令使远比自己此前想的还更不简单。
“淮昭叩拜神使,叩拜鬼饮前辈。”
小子再重遇春秋以后,听师尊讲仇天沽当年义盖云天,只身独闯乌江冥龙教神冥殿,却以身献于天道,临终前还将毕生所结金丹赋予春秋,叫交于自己,心中自然景仰唏嘘不已。随即双膝跪下行了叩拜大礼。
“好孩子,快快起来。”天沽虽为魂魄,那言语中却似带着哽咽,颇为激动。
淮昭起身,鬼饮肃然道:“淮昭,这位无尘令使,乃我祖师青城丈人。祖师在一千三百年前破入格修,两百年前得晋仪修,现受天界所托,回无尘境执掌执法尊使。”
“这,尊使恕罪,淮昭随凡间师父一道,得循浩荡而至无尘,纯属机缘巧合,原非弟子本意,不敢妄求大道神伦,方才祖师斥责极是,我便即刻回返尘世,望祖师宽恕。”淮昭此时依旧自愧于循捷径修行的不耻之事,心中羞愧难当。但见是天沽亡魂在此,青城丈人又德高望重,便不再将遗天之事隐瞒。
“你师父?你说是幻明春秋子?”天沽不待青城发话,先一步问了道。
“不是,是遗天老祖。”淮昭随即将仙魔黑云谷之战及自己如何被遗天掳至迎阳岛,还有寻盘古绝境破入浩荡时空诸事原原本本告与了丈人。
“你这师父,胆大妄为,想浩荡时空原本是天界构筑于周天万千世界的通道,专为无尘得道格修之人往来凡世所铸,只为诸位格修上人领天命为亿万尘世循引天道,惩恶除魔所用。你二人逆天而行,已是罪不可赦。”青城丈人白须袅动,凛凛然讲道。
“师祖,弟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与否。”这边天沽却微微欠身对着丈人告禀道。
“嗯?天沽,你觉得老夫之言不对么?”丈人面色微愠,似有不快。
“弟子不敢。师祖,淮昭身负天道大任,奉佛界菩萨之命托世大明意欲阻止这场劫难。此次他结缘于遗天,得遁入无尘修炼,自是为求修为大进,这,会不会是菩萨冥冥之中的安排?而当今魔界来势汹汹。那四大元魔苦心孕育的魔魂独独选择淮昭所在世界修炼极魔本体,必有其鬼谋用意,弟子妄意揣度,淮昭所在尘世,必有魔界最想要的东西存世。”
“天沽,难道你在这魂瓶中也多少听到了消息吗。你此言不假,魔界觊觎已久的东西的确就在淮昭所在现今明朝。”青城丈人面色顿肃,竟走出石窟洞外,仰望着星空点点,陷入沉默。
“哦?祖师,你已有掌握了?”鬼饮惊讶地问到,而淮昭也是心中一阵发紧。
他以为春秋子对自己讲述即将到来的极魔大劫,不过便是冥龙得炼极魔本体,将他的印记从虚空中撕裂,强行得获四大元魔的献祭亘古魔修罢了,师尊也从未提到过丈人的方才言下所指,难道这魔界还有什么惊天阴谋在长久酝酿吗?
“谁言大道希九重,魔孽相生在一念。自凡尘到万界修的悠远长路,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魔道为何久久不能震灭,便是这修行,自化气凝元那一刻起,孽念都相伴相随,或贪欲,或嗔怒,或小我,或冥顽,诸多等等。但凡如此,魔便自心起,恶恨仇情,便一刻没有停息过。”丈人虽已登临无尘尊使身份,一番揭语般充满哲道的话语,不禁让淮昭醍醐灌顶。
“魔界在大明所在世间苦苦寻找的,乃是启寰魔灵。”
淮昭和天沽魂灵自是闻所未闻青城所言之物,丈人将拂尘轻挽,接着道:“太古纪年起,这万千周天破入万界修的的第一人并不是当今在列的万佛天尊,也不是魔界的叱咤天邪,此人后世无人知晓其姓氏,但他在万界修封天台,将他的故事记述了下来。据其所志,他登入万界修境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启寰魔灵构筑的凝魔结阵。而最后的结果是,他选择牺牲自己。”
“他说,此凝魔结阵中超凡万能的启寰魔灵,会将所有踏入万界修境的来者身上自修行以来相伴相随的魔障孽念尽数释出。这样处在修行巅峰境界的万界修,随着万世累积的来者越来越多,将最终为魔性暴虐所侵蚀溢满,万界修境如此,便会成为一个纯粹的魔界乐土。”
看着聚精会神聆听的淮昭,青城继续道:“这位先圣,便驭动刚刚在劫修炼聚的九真焕气,承受着修为化尽的巨大痛苦,将启寰魔灵纳入本体,从万界修境直坠凡尘,他掉入的便是万千世界中的一个,不巧的是,就是地慧童子你生往所在。”
“故而,一旦魔界寻获此殊天执魔之根本,连身处万界的诸神,都要面临一场浩劫,最坏的结果,恐怕是这方物周天,寰宇九重,再无仙神众佛,后世面临的,将是一片黑暗恶邪。我想,这才是天界当前最担心的。”
淮昭与天沽听得呆住了。
这魔物既坠大明凡尘,哪到底在何处呢?天人两界看来务必在魔道之前找到它才是。
可魔道倾势而出都没找到,这大千世界里谁又清楚,其确切的藏身之地?
青城自然知道此二人的所思所顾,捻了捻长须道:“这位先圣数万年前坠凡,修为尽失,尔后便销声匿迹。知晓此事的修者都清楚一点,为了后来所有修行者的圆满和万界修境的神圣,他孤身一人,在某处所在,几万年来一直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虐煎熬,同时还要以虽不死却凡庸之躯,躲避魔道的追索。其志可鉴,其德虽万古无人可比。”
“祖师,所幸魔界仍未找到这位圣贤大德。”天沽感慨地叹道。
“此情已出现了惊天变化,启寰魔灵就快现世了!”
“啊?!”淮昭和天沽同时叫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