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岳银屏的话刺激了岳鹏举,还是画卷令他产生犹豫,他撵走家人,独自关在房间里久久不肯出来。
怎么办?
岳云蓬看着好友王重阳,他能看出画卷里的端倪,却对突发有些不知所措。
妹妹岳银屏也是好意,天子不赐婚的明显举动就是另有深意,利用嫁入帝室挽救父亲确实是最妥当的点子。
“再等等。”王重阳了解天子的脾气,但他却不清楚岳鹏举的想法,画卷的内涵不好理解,但从过往的信息看,作为关键人物的岳鹏举,一举一动能牵连很多人的目光。
“我是不是不该多话?”岳云蓬自责的说,他有些六神无主。
“不怪你!”王重阳安慰道。
门打开了,岳鹏举将妻子喊入房间,过了一会儿,岳氏抹着眼泪走了出来。
岳云蓬与岳银屏急忙上前询问缘由,但岳氏只是哭,不肯多说什么。
“我进去瞅瞅!”王重阳对兄妹二人说,此时岳鹏举没有招呼子女,他俩是不能擅自闯进去。
房间里一片漆黑,烛火全部熄灭,屋里的空气中飘散着寂静与空虚。
“师兄!”王重阳小心的喊叫着,他住进岳府就一直与岳云蓬修学、打交道,平时都以小辈称呼岳氏,长久以来忘记是岳鹏举的小师弟。
岳鹏举坐在椅子上不说话,沉重的呼吸声代表着他正在难以抉择。
“有什么就说出来,大家一起合计能共度难关。”王重阳谨慎的说。
“万岁不许岳某死!”岳鹏举长叹一声,他的心情压抑,死不得比苟且偷生更加憋屈,他是一个征战四方的大将军,困在临安做个普通人实非他的意愿。
他想死却不能死,死去能解决宋金两国议和的阻碍,但帝君不同意他去死,他是忠臣,怎么能陷帝王于不义呢?
“死能解决问题?”王重阳反问道。
“能!”岳鹏举很少与人谈及志向,他不全是一介没有头脑的武夫,比起击败来犯的金人,他更愿意金宋两国达成友好的局面,“岳某的命能使金宋有十年的太平,你说岳某该不该为国进忠?”
王重阳不知道说什么,他的阅历浅是因为年轻,但岁数小不等于什么都不懂。
议和明面是两国摒弃纷争,但实质上却是一方臣服于另一方,不说年年上贡,就是身份地位,宋人也会低金人一头。
一条命换取和平划算吗?
恐怕未必!
“师兄,我觉得银屏小姐的想法可以试试?”王重阳费力的说道。
他对岳银屏颇有好感,如果不是被世俗的脸面所束缚,他一定会向师兄求亲。
“为了性命出卖儿女的幸福?岳某做不到!”岳鹏举指着门口说,“你走吧,顺手将门关上,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容我再好好想想。”
王重阳点头走出房间,他劝慰岳云蓬与岳银屏,暂时不会再有问题。
岳鹏举在岳府住了三天便返回,家人留不住他,虽然知情人的口风严谨,但风声还是传进陈敬济的耳中。
不识抬举!
这是陈敬济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但随即又自找宽慰的理由释然了。
换位思考是能体会对方的心思,这时多想想也没有错。
岳鹏举的问题与国事相比并不大,不让其用死换好处倒不存在脸面的问题,只是陈敬济觉得岳鹏举是不是把性命看得太便宜,或者认为金人很傻?
国事的发展怎会因微不足道一个人的生死而变化?
即便要有个重要的人物也应该是一国的天子,怎么也轮不到下边的臣子!
王重阳又来求见,这次他没有与岳云蓬一起来,陪他的是林朝英。
“我想问问万岁爷,朝阳哥为什么会被提前淘汰?”林朝英直白的说出来意。
王重阳与岳云蓬通过一考,二人都属于准备殿试的学子,若要被提前淘汰应该由陈敬济来定夺,可突然的变化却让他纳闷,谁这么胆大妄为?
他扭头对一脸委屈的王重阳说:“你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解释前因后果还是由林朝英来说,这次交待的口气平缓,没有刚才的冲动。
王重阳落榜是文院另行通知,据说是小吏笔误,将他的成绩排错。
颁布考生成绩的皇榜是经过翰林院与御史多人批卷而成,不能说成绩绝对真实,但提前遭淘汰又没有天子的批示,实在是天下奇闻。
考生的成绩全部被公布出来,王重阳的成绩位居前十,这样的人被提前刷下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天子干预了。
“你俩先回去,等朕查一查,究竟其中是怎么一回事?”
“爷不知道?”林朝英半信半疑道。
陈敬济的双手一摊,脸上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皇榜的前几名考生也能被刷,越权的人显然是无视他的存在,这样的臣子是要反了天吗?
王重阳作揖离开,林朝英却没有走,她低声细语的说:“重阳哥志向不在官场,如果太过为难,你就私下与我讲。”
啥?天子还有解决不了的事!
“你不相信朕?”
“相信!”
这是有话要说,陈敬济端详着见面不多的女子,两人能突破关系实属不易,但又回味无穷。
“我上个月没有来月事。”林朝英说话时脸红得发紫。
没有月事就是有了,炼制的仙丹真的很好用,不仅让潘贤妃生下皇子,还让林朝英也能怀上。
“真的?”陈敬济关切的说:“让太医院瞧一瞧,想吃啥就说!”
林朝英羞涩的逃走了,她什么也没有说,陈敬济龙颜大悦,他急忙传太医上殿吩咐相关的事项。
得龙子龙女不易,保护每一个可能都会让他有后。
仙丹真是仙丹,竟然有如此大的功效,看来孕不孕与魂魄没有干系。
王重阳落榜一事没等查便有了结果,某个文院的官员收了贿银,将考生的名额转给了他人,这种事在科考中经常会有,那名官员只是没想到考生的上边有人。
怎么就这么快查清了,下边的人背着他做了多少贪赃枉法之事?
陈敬济将此事与岳鹏举分享,想看看他的看法。
“臣以为此事要继续查!”岳鹏举想了想说道,“其中一定隐藏更多的东西。”
陈敬济一听便明白,如果顶替考生的案例没有前因,那位不知名的官员怎么就敢胆大妄为?
替死鬼!
“朕需要人手?”
岳鹏举思索片刻说:“臣熟悉的大多是打仗的好手,但彻查朝中的实情需要一位文臣,臣推荐一个人。”
“谁?”
“万俟。”
“他不是秦桧的人吗?”陈敬济疑惑的问,万俟的官职不高,巴结秦桧的态度在朝中颇有臭名。
“万俟也是万岁的臣子,如果您略施恩于他,臣相信此人一定会很忠心。”
“为什么这么说?”
“此人巴结秦相是为了升官发财,但秦相仅仅是用他做事,比升官的权力,朝中又有谁比得上万岁!”岳鹏举分析道。
靠!世人皆说岳鹏举直爽不拐弯,但他这记马屁拍得舒爽。
“万俟会不会脚踩两边?”陈敬济又问道,他对小人物把握不好,虽然他曾经也是一个小人物,但却控制不了火候。
“愿意巴结的人图的就是名利,万岁肯满足他的需求,万俟怎么还会变成墙头草?”
岳鹏举的道理讲得通俗易懂,说白了就是人性的根本,越需要什么就会越争取什么,当有人能提供需求时,就会比较高低来决定抱谁的大腿。
陈敬济私下召唤万俟为他服务不能大动干戈,会引起各方势力的关注,岳鹏举便有了用武之地。
万俟没想到有一天会进入天子的法眼,他前些日子送礼物与画卷都是替人跑腿,他并不清楚结果会如何。
岳鹏举派人叫他去岳府时,万俟以为对方要追问画卷的底细,让他转交画卷的人得罪不起,说出来只会两边都不讨好。
被召唤去岳府虽不太情愿,但他还是规规矩矩的来赴约。
官小的得罪不起官大的,闲置的岳鹏举没有被撤职,大将军的地位使唤他就是看得起他。
“下官在哪儿参见岳将军?”万俟向站在门庭的岳云蓬问道。
“后院!”岳云蓬没好气的回答,他本来是不想见万俟,若不是父亲的口令,他怎么会从书房走出来客串一把恶人?
岳府的后院要从花园穿过,原先家里气氛好的时候,花园里一副生机勃勃,可现在岳府的人心情欠佳,花园也少了打理,外人路过时会有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你进去,家父在里面等你!”岳云蓬说完转身走了。
万俟的面前是一处旧宅,他弓着上身走了进去,屋里背着手站着一个人,他没敢仔细辨认,双膝跪地施礼说:“下官见过岳将军。”
“你起来说话!”
“啊!”万俟听见对方的声音低沉,却不是岳鹏举的嗓音,他抬起头一看,脸上露出大惊失色的神情。
他非常的意外,面前站立的人不是岳鹏举,而是坐在议政殿的天子。
万俟的官职很低,基本没有面见天子的资格,他能认识得益于秦相,每次他都是远远的偷看,像此时这么近的时候是以前根本就没有想过。
“你会成为朕的眼睛吗?”陈敬济开门见山的说。
眼睛是什么意思,当然是做天子的眼线、密探、甚至卧底。
“臣愿意。”万俟慌忙回答道。
“真的?”
“愿意!”
收复万俟有些容易,陈敬济心里没有底,他看着对方说:“科考顶替考生是怎么一回事?”
万俟了解得不多,但架不住喜欢收集各方面信息,他组织了语言便向陈敬济如实汇报。
其中涉及的文人有很多,但他说得比较慎重,有些避重就轻。
陈敬济没有继续追问,培养心腹眼线需要过程,没有一口吃个饱,双方达成默契需要一段时间。
“你继续查,朕不急于知道真情。”陈敬济从怀里掏出提前准备的诏书,“明天你去抚尹府报道,现在不能给你太高的职位,但朕一定会重用心腹之人。”
万俟急忙跪地谢恩,他的职位被提升了三级,这是秦相曾许诺过,但却一直没有实现。
岳府的私宅见过万俟后,陈敬济在文官的群体里多了眼睛和耳朵,他有时很想剽窃后世的锦衣卫,但重用宦官比此时文官把持朝政更加不好控制。
“报!”太监送来一封折子,林冲生病在家,他的病情较重,可能活不了太长的时间了。
自从林冲转投陈敬济一直兢兢业业,由于过去的过节没有用他,想不到这个人竟然会病得起不来。
“摆驾!”陈敬济决定亲自探视属下,他觉得林冲的病还是心病,放不下才会越来越重,过去的事早就过去,不能正视怎么能度过明天?
林冲的神情憔悴,伺候他的女人是林冲的小妾,女人的相貌与林娘子颇像,林娘子在林冲的心目中印象很深。
陈敬济暗自叹息,林冲当初意气用事休了林娘子,后来经历多了才知道失去的遗憾,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都一样。
“万岁,臣不能再为您出力了!”林冲吃力的说。
“好好养病,你是人才,赶紧养好身体,朕现在很需要人。”
“臣错了。”林冲不知道是感激还是后悔,他的双眼含泪,一副说不清的模样。
陈敬济安抚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去,林冲的命不长了,他从太医的嘴里知道此人没了求生的意念。
不想活的人根本救不了,林冲既然不愿意活,外人想怎么帮也帮不到。
至于吗!
陈敬济从来就没有责怪过林冲,原先各为其主产生纠葛,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林冲放不下心事令他不敢使用。
可惜了一位武技高强的禁军教头!
他从林冲家离开不多久,大内的太监便送来消息,林冲死了。
林冲死得很满足,他是微笑着合上了双眼,他死前能得到天子的谅解,有什么委屈也值得。
“韩世忠夫妇死了。”
啊呀!
陈敬济大叫一声,他的两眼一黑,身体软软的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