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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知道工人们会有消息, 却没消息来的那么快,而带来线索的人竟然是险些害了桑顿先生整个工厂工人的布彻。
知道自己犯错在先,也知道玛丽才是真正为工人们争取利益的人, 布彻看起来有些畏惧玛丽,态度既热切又紧张。
他先是解释了自己在汉普工厂的原因:从桑顿的马尔堡工厂离开后, 几乎没有工厂愿意要一个违规抽烟的工人。在诸多工厂主学着桑顿更换机器时,手头最紧、也是最为谨慎的汉普算是最为滞后的老板了。
因而没多少工人愿意去他的工厂上班, 在这个情况下,布彻才得以找到了工作。
虽然布彻并不太清楚玛丽究竟是为了什么要人盯着汉普——工会只是说他又在搞小动作。整个米尔顿的工厂主中就数汉普最为狡猾,大家深谙他的秉性,也见怪不怪, 没有多问。
但在工人们常年深受资本家的坑害和剥削,知道工厂主的“小动作”不管是什么,那肯定没好事。所以大家和罢工一样同仇敌忾起来, 谁也没有走漏风声。
布彻急着戴罪立功, 也因为被桑顿开除的缘故不受欢迎, 成了汉普工厂的边缘人士。这反倒给了他方便,没人搭理,自然也没人注意到他闲时无事就去跟踪汉普。
而这番跟踪果然有了成果。
“汉普他, 他每周周一上午都会寄出一封秘密信件, ”布彻赶忙说道, “不是走邮局,是有专人从伦敦来回送取。”
“你怎么知道是从伦敦来的?”玛丽蹙眉。
“这周一我跟了上去。”
说着布彻在自己破旧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
“在火车站趁乱在他口袋中偷出来的,”布彻搓了搓手, 颇为尴尬地说,“非常时刻,我没有办法,玛丽小姐,请你原谅。”
玛丽拿来一看,是一张米尔顿到伦敦的车票。
“我从售票处那里蹲了一会儿,听到售票员喊他巴克尔先生,他说叫他杰森就行,”布彻又补充道,“而且看那穿衣打扮,应该也是一位工厂老爷。”
“穿着得体?”
“是的。”
“有没有什么外貌特征?”
“呃,”布彻露出忐忑的表情,“我、我除了衣物之外,并没有注意到什么特征。”
……行吧,也不指望每个人都能像侦探本人一样观察细致不是吗。
严格来说,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在追查线索的过程中,也用过不是特别道德的手段。鉴于线索关键,玛丽决定暂时不追究这件事。
“平日里别这么做就是了,”她对着布彻点了点头,“你提供的线索很有用。”
“真的吗?!”
布彻眼前一亮,那架势仿佛是被老师表扬的小学一样。
六个孩子父亲的成年男性,竟然高兴得喜笑颜开:“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怕自己做了这么……这么多,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兴高采烈的样子,反而让玛丽有些心酸。
她尚且不知道自己一番作为,在米尔顿的工人间赢得了多么高贵的声望。玛丽见到的只是一位贫穷的工人,为了争取半分尊严而不惜做出偷窃的行为。
幸好偷的是坏人的东西。要是能真的延误汉普与莫里亚蒂教授的联络人来往,布彻还是一位大功臣呢。
“你……”
玛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的兴奋好:“你不要再从工厂里抽烟了,香烟对身体不好,留着多余的钱给孩子们买点有用的日用品更好,不是吗?”
布彻拼命点头:“我知道,我知道!黑尔先生的工人课堂上讲述了吸烟的危害性,我会努力戒烟的!”
玛丽:“……”
华生医生自己都吸烟好不好,他也好意思写出来。
玛丽哭笑不得的同时,也意识到了黑尔先生的工人课堂初步有了成效。
真好啊,所有的事情都越发明朗了。
“该怎么办,玛丽小姐,”桑顿先生的态度却更现实一点,“在这个时候,我无法抽身去伦敦确认信息。”
“换个人去吧。”
玛丽想了想:“最好是利益受害者,而且是你我信得过的人,这样不会出现意外。”
桑顿思考片刻:“宾利先生可以。”
玛丽:“不行!”
简和宾利先生结婚才多久,正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时刻呢。要知道宾利先生可是在婚礼前几天赶回内瑟菲尔德庄园的,这足以证明他已经为了产业,为了这件事忙活大半年了。
现在又要他去忙?虽然玛丽确信她这位大姐夫,还有亲爱的简都不会有半分怨言,但玛丽觉得不要必要时刻,还是暂时先别麻烦宾利先生了。
“这事交给我。”
玛丽信誓旦旦道:“我知道谁更合适。”
于是转天一大早,玛丽就直接敲响了布雷顿医生的房门。
约翰·华生医生在听到玛丽的叙述后,大吃一惊:“我去追查案件?!”
玛丽纠正道:“是让你到伦敦打探消息,不过的确是追查案件的一部分环节。”
华生露出了隐隐期待的神情。
显然,未来福尔摩斯先生最好的朋友兼得力助手,对玛丽追查的案件有着十足的兴趣和好奇心。听到玛丽愿意信任他,并且委以重任,华生是很高兴的。
但他还没来得及笑出声,眉头就是一拧:“不行,我在米尔顿还有教学任务呢。”
自从黑尔先生的工人课堂改变了教学方向,华生可是出了不少力。
撰写健康卫生知识对一名从战场归来的军医来说是很容易的事情——他照搬了不少军队条例,稍加解释和纠正,运用自己的优秀文笔描述出来。就算是只受过南方乡绅教育的黑尔先生,也能把知识讲述的生动有趣。
然而本着负责任的初衷,玛丽在街头陪小孩子“玩”的时候,华生则在工人课堂协助黑尔先生带课,生怕自己有所疏漏没有及时发现,从而误导了工人们。
玛丽很认同华生的责任心,但这都大半个月啦!有什么疏漏都足够修改了好吗。
“你已经完成的很好了呀,”玛丽说道,“而且医生,你不会仅仅满足于改变米尔顿的工人卫生状况吧?”
华生神色一动:“你的意思是指……?”
玛丽灿烂一笑:“我的姐夫查尔斯·宾利先生,可是在伦敦也有投资的。米尔顿只是个小城,可以当成工人课堂的初步试点地区,伦敦和伯明翰,这种大城市才是最终目的呀!”
华生:“你真是太机灵了,玛丽小姐,为了把我‘骗去’伦敦,什么漂亮话都敢说。”
被戳穿的玛丽也不心虚,反而笑吟吟道:“难道你没动心吗?”
她知道提及案件,其实不用玛丽多说,华生已经跃跃欲试了。但他的责任心要他有所犹豫,玛丽虽然放下豪言壮语,画了个相当漂亮的饼——连街头的孩童都知道想真的把课程推广开来,是一件需要很多很多时间的事情。
但谁叫华生医生就是吃这套呢。
“一步一步来嘛,总会有成真的一天,”玛丽可是知道未来历史的,“说不定以后工人的孩子和工厂主的孩子就能在一个课堂读书,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要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想就好了。”
华生感慨地点了点头:“我会去伦敦,要我追查这个杰森·巴克尔,有什么线索吗?”
知道他有钱,应该是名绅士。至于布彻推断的可能是工厂主……玛丽觉得可能性不大。
什么工厂主如此清闲,每周一从伦敦跑到北方来呀,工厂还要不要周转工作了。
但能确定的是,这位捎话的人应该地位不算太低。
这样的判断足以缩小范围,然而伦敦这么大,一人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你去找《海滨杂志》的弗雷德·霍尔主编,”玛丽沉吟片刻说道,“我会写封手信给你,他知道该向谁求助,给你引导。”
向谁?自然是那位“政府官员”了。
这样也省去了玛丽再写信给福尔摩斯先生的时间,信件怎么都是要周转的,这样一来不就直接能通知到侦探本人了吗。
“那好。”
华生答应的极其干脆:“你写好手信,我会尽快出发。”
玛丽:“也请你务必小心,医生。”
华生一笑,俊朗的面孔中浮现出了几分钦佩的痕迹:“你可真是一位少见的淑女,认识你是我的荣幸,玛丽小姐,希望我们能有再见的一天。”
“当然有。”
玛丽无比笃定地笑着回道。
“相信我,不仅我们会再次见面,”她说,“还会成为时常见面的好友。”
——毕竟你未来的妻子,可是我现在的好朋友呢。玛丽在心底无比自豪地想道。
送走了华生医生后,米尔顿的一切仿佛又回归到了正常。
玛丽依然在同其他小姐一起忙碌着,华生医生前往伦敦,期间玛格丽特不得不请了布雷顿医生为贝茜会诊,但也基本没什么用处。
其实不仅是贝茜,连玛格丽特自己也接受了无比残酷的事实。但她并没有放弃,她越发频繁的出入希金斯一家的宅邸,努力试图多做点什么,至少让贝茜好受一点,不再饱受呼吸困难的折磨痛苦。
这一切桑顿先生也看在眼里。
两周之后,华生医生自伦敦寄来了信件。
他给出了进一步的答案,确定这位杰森·巴克尔是汉普另外一位联系人——甚至比卡特上尉同他认识的更早,这位杰森·巴克尔并不联系海外的任何势力,而是笼络国内的所有工厂主。
除了活跃在伦敦以外,他也会去伯明翰。明面上是一位“金融顾问”,玛丽觉得,他可能是负责为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在国内建立联系网的人。
这么看来,在伦敦本地,加上卡特上尉本应至少活跃着两名莫里亚蒂教授的心腹……不,三名。
她不会忘记击毙卡特上尉的那次枪击。玛丽觉得,莫里亚蒂教授不会把随意杀人的权力和建立联系网的权力放在同一个人手上。
出于这个考量,玛丽迅速给华生写了回信:“按兵不动。”
既然莫里亚蒂的人能在伦敦直接射杀卡特上尉,他也能伤害华生。玛丽不能冒这个险。
虽然她知道约翰·华生医生无所畏惧,但在原著里,直至《最后一案》时歇洛克·福尔摩斯都选择保护他的友人,玛丽也不能贸然将他送到火那个枪那个口下去。
而且,现在打草惊蛇很容易断了线索。
给了华生回信后,玛丽二话不说,直接按照福尔摩斯先生寄信的地址拍了一封电报。
平日写长信慢悠悠寄过去也就算了,毕竟没有紧急事件。但案件相关的线索,玛丽没空儿女情长,简明扼要地用电报汇报信息。
这必须快马加鞭地送到侦探手上。
但电报送出后,玛丽迟迟没有收到回音。
又是十几天过去了。
华生自伦敦来信,说明杰森·巴克尔将在下个月离开伦敦。
玛丽一听立刻慌了神。
这怎么行?!
“福尔摩斯先生一直没有回信?”
桑顿先生在得知此事后,流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和忐忑不安的玛丽不同,他虽然也非常在意此事,但成日与投资风险打交道的工厂主倒显得镇定得多。
他在办公室里来回踱了几步,而后开口:“我不认为福尔摩斯是一名行事拖沓的人,他如此关心案件,怎么会迟迟没有反馈。”
玛丽:“我担心……”
桑顿先生摇了摇头:“请不要乱想,玛丽小姐。”
也是。
关键时刻,她不能自乱阵脚。
在伦敦关注此事的不仅仅是华生一人。玛丽不知道弗雷德·霍尔主编同福尔摩斯口中的“政府人员”是什么关系,但他既然能担任自己同侦探联络的桥梁,自然也是所谓“人员”的信任之人。
意识到这点,玛丽迅速冷静下来。
电报是直接拍给侦探本人的,所以伦敦那边应该不知道福尔摩斯没有回音。
“这件事得通知福尔摩斯先生的另外一位委托人。”玛丽说道。
“我与那位先生并不相识。”桑顿蹙眉。
“霍尔主编认识,”玛丽说,“我亲自去一趟伦敦说明情况。”
“你一个人?!”
桑顿显然并不赞同这个提议:“这不合适,玛丽小姐,你现在人在米尔顿,是黑尔夫妇负责照顾你,贸然去伦敦的话要是出什么意外,谁来照看你?”
“玛格丽特也独自去过伦敦。我可以事先联络霍尔主编,请你放心。”
“容先拍一封电报,”桑顿决定道,“听听霍尔主编如何看待此事,如果有必要,我会请人送你去伦敦。”
这是目前最好的方案。
玛丽恨不得今夜就赶去伦敦,但她也不能自己脑袋一热就直接行动。左右无法,她只得同桑顿先生暂时告别。
时间不早了,再不回去玛格丽特会担心的。
玛丽走出马尔堡工厂时夕阳西下,玛丽只听见工厂内部一声明亮的铃响,然后熙熙攘攘的人声自工厂内部响起。
工人们下工了。
她听到铃铃铛铛的声音时停下脚步,踩在高高的台阶上转过身来。
昏黄的色彩笼罩着整片天空,也为灰蒙蒙的米尔顿增添了几分暖色。在这个短暂的时间之内,站在高处望向马尔堡工厂,玛丽竟然觉得它看起来如此的温暖。
无数穿着破旧衣衫的工人从工厂内走了出来,玛丽看着他们的神情微微缓和几分,勾起了嘴角。
但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玛丽注意到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妇人坐在台阶之下的十字路口中央,她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满了各色鲜花,像是在商区卖花卖了一天,没了力气,直接坐在了街头。
而工人们走的那么快,显然没注意到台阶上方还有个妇人。
“你们!”
玛丽想也不想,急忙拎着裙摆走下台阶,抢在工人人群走到之前挡在了老妇人面前。
幸而马尔堡工厂的绝大多数工人都认识玛丽,他们对这位帮助工会出谋划策的单身小姐格外客气。打头的工人们立刻放缓步伐,恭恭敬敬地对着玛丽点了点帽檐:“玛丽小姐,今天又要教我们什么呀?”
一名青年的话语落下,换来了其他人的嘻嘻啊哈哈。
“教你们走路看路,”玛丽知道他们没恶意,也不生气,“知道大家急着回家,但也要慢点,这有位老妇人走不动啦。”
“哎呦。”
说到这儿工人们才注意到玛丽身后有位上了年纪的卖花妇人坐在地上。
几位毛毛躁躁的青年急忙道歉,然后又对着玛丽打了声招呼,这才离去。
无数工人挤过狭窄的道路,玛丽怕后面的人没注意到老妇人,产生踩踏事件,干脆站在了卖花妇人的面前,硬生生接下了所有工人的问好。
等到马尔堡工厂外的狭窄街道彻底走空,玛丽才松了口气。
“你没事吧,夫人,”玛丽转过身,关心地问道,“工人们没有撞到你吧,需要我将你送回家吗?”
“谢谢、谢谢你,我会自行回去的。”
老妇人声线沙哑,她穿的实在是太过糟糕了,破旧的帽子挡住了大半面孔,玛丽能看到的只有她的下半张瘦削的脸颊。
卖花妇人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从篮子中取下一朵娇艳的玫瑰,递到玛丽面前:“你真是好心肠,小姐。”
玛丽却摇了摇头。
她没接下妇人的花,反而推了推她的手掌:“剩下的花朵泡在水里,明天还能拿来继续卖,我只是举手之劳,不需要你任何回报。快回家吧,夫人。”
说完,见老妇人可以自行回家,玛丽就直起腰来,转过身,重新踏上台阶。
但是她并没有机会走出多远。
刚刚抬腿的下一刹那,玛丽的背后响起了一道低沉平稳的声音。
“按照推理法,据我看来,我们对上帝仁慈的最高信仰,就是寄托于鲜花之中,因为一切其它的东西:我们的本领,我们的愿望,我们的食物,这一切首先都是为了生存的需要。而这种花朵就迥然不同了,”那个声音说,“它的香气和它的色泽都是生命的点缀,而不是生存的条件。只有仁慈才能产生这些不凡的品格*。”
那一刻玛丽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她屏住呼吸,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刚刚坐在台阶边缘老妇人消失了,面前的人揭开了披在身上的褴褛和巨大的帽子,放下了花篮,摘下了假发。
他的脸上还带着不协调的妆容和泥块,但挺拔的站姿和高挑的身材都足以证明他并非女性,也并非穷人。
而玛丽万万、万万不会认错的,则是那双有如鹰隼般锐利清明的眼睛。
歇洛克·福尔摩斯抬起手,把玫瑰递到了玛丽面前:“所以我再说一遍,人类在鲜花中寄托着巨大的希望*——还是收下它吧,玛丽小姐,明日它决计不会陪我一同走入街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5600,我超棒!
本章带*对白来自于福尔摩斯原著《海军协定》,fgo里老福满破举玫瑰花的场景就来自于84版福尔摩斯《海军协定》里jb福举玫瑰的场景,来吧土拨鼠妹妹们,老福出来收割你们的尖叫了!
以及昨天评论抽的,平均十条评论里就有一到两个姑娘觉得自己是第一名,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感谢 张幺歌、zoey27040、moitosca、似寒、吴岊撡 的地雷,感谢 吴岊撡x10、落心x5、六六x10、绕着世界转x10、栗希x10、蟹堡王、赫克忒尔迷x19、似寒、阿晏晏x5、柒柒x14、桔梗、moitosca、魚皮貓x10、叶叶叶一x5、清风徐来、橘光晨雨 的营养液,挨个抱起来举高高,非常爱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