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二郡,一东一西,西边神都所在名为兆京,东边名为望京。中州地势平缓,成浑圆之态。这二京好似两块勾玉相互咬合,结成太极之势。兆京在东南,望京在西北,中间一条阴阳变化的线条,正是贯穿中州的洛河,神都恰好在最中央。
神都西北一千七百里,恰在那一点阳中之阴,有一小湖,涛光潋滟,水波不兴,方圆数十里,呈月牙之状。上善若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这一湖好水便在那月弦之处滋养出一片膏腴之地,名曰洛洲。物华天宝,人杰地灵,风宜景秀,官和民亲,乃是有名的府库之地。
与之对应,神都东南一千七百里,正是那阴中之阳,有一座山,山势平缓,木林茂盛,雾岚笼罩,雨露润泽,春花夏雨秋叶冬雪,有四时不尽之景,老药溪玉灵禽异兽,有八节不竭之藏,也是一处福地。
那山因山色空幽,林木高直,唤作空幽山,山腰之处有一座山庄,乃是当年龙王避险之地,龙庭定立之后,几经修缮变作行宫,取名鹿鸣山庄,中州夏日燥热之时,常有皇帝携亲近之人前来避暑。附近的百姓早已习惯了此种景象,每当大队人马驻扎之时,便可前来售货交易,也常能额外挣些钱财。每当盛夏三伏,那空幽山脚下,便如神都闹市一般。
只是今年却不同,刚过年节不久,还是春寒料峭,霜花未退之时,便有大队人马来此,周围的百姓未得消息,故而不曾聚拢,只有三两靠近之人,零星凑些人气。
柳七一路快马,星夜兼程,自那晚不辞而别,到第三日清晨才到空幽山下,他改换面貌,将马售与山下人家,寻个僻静之处整顿精神,直到天光大亮才跳到大路之上,望山腰而去。
行不过数里,路上行人渐稀,还未到那山庄门楼之处,竟已不见人影。他独自一人在那道上分外显眼。他暗道不好,急避在草窠之中,探头望去。只见前路平缓,前方数里尽头才是山庄门楼,林木遮掩之下依稀可见白石雕琢的高栏立柱。
原来那山脚下天长日久,早已成为此处百姓日常交易的集市,就算庄内无人,此处也有些人烟,只是此番不知为何,那大队人马入山之后再无动静,旬日才有采购的车队下来,平日里管束甚言,连一个人影也难见。这三旬以来,连车队也不见踪影。百姓都道皇帝已走,靠向山庄这边的道路便少见人影了。
柳七哪有心探查这些,他艺高人胆大,却也粗中有细,见着路上突兀,干脆在草窠之上纵身而起,与密林中寻出一条路来。
那山庄占地颇宽,虽然主要的建筑都虎踞在山腰之上,但前庭后崖,也依次开凿许多亭台楼阁,以供赏玩。庄内高楼与密林掩映,枫亭与飞瀑靠倚,三步一景,五步一色,春寒未退,那庄内却青翠依然,又有寒梅点缀,再加上报春盛放,也是一副斑斓景象。
这山庄虽是行宫,又处在中州腹地,也将四面削成山崖,独独留下一条上来的道路,营造那易守难攻之势。而且此山地质硬实,那庄内地窖宽大干燥,贮藏着不知多少粮食蔬果,也是皇帝来此,若是平时,便是一年不下来也够用。
柳七哪知这山庄构造,只以为凭着自身的功夫,天堑也能变通途。独自从草窠之中绕过那前山道路穿密林行去后山,想要绕上去。
那山名空幽,山中自然湿滑,他一路疾行,也废了数个时辰才到后山,只是那山却是一个凹子,围着山庄好似被刀剜出来一块月牙形状,形成一处深沟。柳七不查之下越走越深,再回首望去,只见天成一线,两旁树木逼仄,层层往上,仿佛陷在那巨兽牙口之中。而那山庄正在巨兽下唇一点,想要从后山进入,若是没有凌空虚度的本事,便只有从那沟底最深处沿着倒悬的崖壁一点点爬上来。
柳七岂是畏难之人,只嘿然一声便埋头而下,他一袭蓝衫将下摆撩起束在腰间,青玉成环束起头发,整个人好似一团山风,穿林过岗,手脚并用,在那林间纵跃如履平地,仿佛一只蓝色的灵猿,在山中奔行。
越到沟底,那林木越密,青藤缠绕,树枝丫叉,密集的苔藓散发出一种混着枝叶的清香,枯木的腐朽和泥土的腥臭的味道,浓重的湿气积累起长年不散的云雾中也泛起丝丝带着冰冷的腥气,那是堆积的腐殖散发出来的瘴气。
虫鸣,蛙声,还有顺着山风而来的虎啸熊咆隐隐在耳边回荡,将柳七的心渐渐提了起来。那微微刺痛皮肤的瘴气被柳七用封闭呼吸的方法隔绝在外,他好似游泳一般,不时从密林中跃起,以保证充足的呼吸。
“大傻!小心!”在柳七刚刚换气落下的片刻,一个尖锐的声音从他背上响起,柳七肩头一抖,让过疾掠而来,好似飞镖一般的身影,抬手随意一划,锋锐的劲气瞬间从手掌的边缘冲了出来,轻轻一掠,将身影断成两截,撒下一蓬紫色的鲜血落在草叶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音。
“这么毒?”柳七眼光微颤,心中一沉,看着地上仍旧不断扭动的两截躯体,暗道单单方才疾掠的速度已经超过了后天高手,便是初入先天,炼气有成的高手一不小心也容易被其所伤,更遑论如此剧烈的毒性和顽强的生命力,如此厉害的毒蛇,柳七也就在蓬莱岛上,神木脚下见过,没想到今日在此处也能遇见。
柳七不知道的是,这鹿鸣山庄乃是皇帝行宫,在安全方面岂能轻视,而且九州浩大,不说尊者的凌空虚度,宗师的凭虚御风,便是普通的高手也能轻易地攀爬绝壁,那这一圈高崖又有什么意义?这空幽山附近的百姓都知道,此山深沟二十里往下,云雾之中乃是龙庭刻意培育的绝地,其中毒虫猛兽无数,瘴气毒泉无穷,莫说寻常人,便是一般的武林高手,也未见得能活着出来。本来就是用来防御这些江湖高人的。
这种事虽然算不得什么秘密,却很少有人提及,因为纵然硬闯前山,也比闯着后山深谷容易些,而且当今陛下数年也难得来一回,除此之外,此处只是一偏远小山,除了当地百姓,又有谁会去牢记。
只是柳七一路闯进来,哪里知道这些,他有血咒在身,百毒不侵,自然不怕这瘴气,只稍戒备了些便丝毫无异。他提劲将那蛇彻底杀死,脚下一蹬,继续想沟下深入而去。
“大傻,你突破宗师了么?”那鸟儿一天里有大半日都在沉睡,醒过来之时便分外活泼,此时刚刚醒来,见那怪蛇偷袭,立即出言提醒。见得柳七随后一划,便有锋锐的劲气透体而出,将那蛇一截两段,与那宗师罡气一般无二,故有此问。
柳七飞身林中,摇摇头道,“还没有!”
“那你怎么能发出罡气来?”那鸟儿问道,
柳七疑惑道,“罡气?什么时候?”
那鸟道,“就是你斩蛇那一下。”
柳七恍然,沉声道,“那是刀气而已。”
“刀气?”鸟儿疑惑道,“你刀都没有,话说回来,我送你的刀呢?”
如此便要说道这两者的不同,那刀剑之气乃是武功卓绝之辈,精擅刀剑之法,或以劲力推动,或以真气催发,借用刀剑锋锐发出来的一种空气压,当然这内里复杂并不简单的只是一道气息而已,还关乎一个高手的精神意念,种种混合才形成刀剑之气。这种劲气往往要借助刀剑,受到刀剑本身的影响,而且离开刀剑越远,威力越弱,一丈便是极限了。
罡气则不然,乃是武者突破宗师之后,寻得先天灵光,混合自己的武道意志炼煞化罡,形成的一道刚柔并济,威力卓绝的先天之气,有种种名目,而且根据所修炼的功法以及所采炼的罡煞的不同而不同,甚至先天灵光和自身的武道意志,都会使其产生变化。罡气便向传说中的飞剑一般,在功法的加持下,甚至可以离体百丈之远,而且其威力并不会随着距离增长而衰减。
柳七听了鸟儿的疑问,无奈道,“和你一样,也在这里!”说着拍拍心口的位置。
“什么?”那鸟儿兴奋道,“神血果然神奇!这么说......”
柳七点点头道,“没错,刚才我便是借用了那刀锋才能催生刀气将蛇斩断。”
“果然如此!”那鸟儿更加兴奋道,“你能借刀,也能借我,这样的话,我岂不是能够从这里出来了!”
柳七摇摇头道,“哪有这么容易!当现在为止我也只能唤出刀锋,要把刀从体内拔出来,还不知道要多久呢!”
“总是个法子!”那鸟儿颇为兴奋,“太好了!这么说来,你也可以借用我的身体,你可以用我的翅膀啊,咱们就可以飞上去了,还在这里跑什么!”
柳七听了它的话,猛地一顿,停在树间道,“有道理!我试试!”说着,只见他暗自运劲,脸上突然升起一抹酡红,紧接着只见背脊之上有两道凸起缓缓地升起来。
那鸟儿兴奋地叫道,“可以,可以,我看到了!再来一点!”柳七又奋力片刻,那鸟儿大叫道,“出来了,全出来了!”
柳七也分外新奇,脱下上半身的衣服束在腰间,试着将那对翅膀扇动,也是他有些天赋,不一会儿,那翅膀便快速地扇动起来,只是却一直没有飞起的感觉。
柳七疑惑道,“怎么回事?怎么飞不起来?”
那鸟儿也伏在背脊上观察,此时也疑惑道,“莫不是没用力?在用力些!”
柳七又试了片刻,还是没有动静,探手摸过去,只觉那翅膀毛羽稀疏,只有一尺来长,当即没好气道,“这什么玩意儿,我要飞起来才怪了!”说着,晃一晃身体,那翅膀倏然一下便缩了回去。柳七穿好衣服,自语道,“算了,我还是老老实实爬吧!”
那鸟儿吃了瘪,满是不好意思,嗫嚅道,“在等我长大些,一定能飞起来!”
柳七不在意道,“对对,能飞起来!”
鸟儿对柳七的态度颇不满意,刚要反驳,只觉一阵恶风扑面,紧接着一声巨啸震动山林,一个硕大的身影铺天盖地,猛地扑了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