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宗,太极殿内。
往日里肃静宁和的太极殿,今日却是热闹非凡,不少弟子争先恐后地往大殿里挤,意欲在其中获得一席之地。只因大家都听闻传闻中的大唐军方名将君挽风,今日竟登门拜访道宗,这在道宗历史上都是前所未有。此份殊荣,着实令道宗上下受宠若惊。
“……岚儿?岚儿?”
大殿之上,白衣女子犹自神志游离。忽然她觉察到了什么回过神来,又瞥见父亲那肃然面庞,心头虽略有尴尬,恬静笑颜却是不变:“小女子参见无尘道长。”言罢盈盈施礼。
偌大太极殿内,随着她展现嫣然笑容,顿时传来一阵暗哗。留守宗门的副掌教无尘道长心中埋怨掌教莫崖子整日在外云游,倒是将一众繁琐事物丢给了自己,此刻见殿内这等动静,只能在心里轻叹弟子定力不足,同时作揖道:“君千金多礼了。”
身旁,正襟危坐的君挽风道:“无尘道长,君某此次拜访道宗,其一乃是为了不久之后的青藤擂。道宗乃是大唐正道楷模,那场青藤擂胜负的关键,可都仰仗贵宗了。”
无尘道长笑着点头:“匡扶大唐,铲除蛮夷,乃我大唐子民的本分。”
君挽风又从君笑岚手中接过一物,递予无尘道长:“其二,君某此次,还是特地为送此物而来。”
无尘道长接过那被白布包裹的物事打开一看,随即性格沉稳如他,也不禁显露出吃惊神情:“天罡?”
“不错,正是天罡。”君挽风点头道。
“天罡!”
这二字传入众人耳中,即刻掀起轩然大波。无数道目光瞬间凝于无尘道长手上,那里,一方狭长铁盒静静躺着,表面布满复杂难明的纹理,此外却再无显眼之处。
君挽风道:“自从被先父君卓易偶然间于昆仑山中寻得,一直以来天罡都存放于长安君府之中。然而此盒寻常手段根本无法打开,唯一可能的方法,便是研究其表面的纹理。故而这些年来,天下间强者多有拓印纹理仔细钻研,更不时登门君府,希望寻得开盒之法,依旧累年无成。”
说到这里,君挽风深深叹息,眉宇间泛起一丝落寞:“君某以为道宗乃是天下大宗,底蕴深厚,倘若将天罡置放于此,假以时日定能为贤明之士破解。至于其他人那边,君某早已修书告知,道长就无需费心了。”
无尘道长闻言也不推辞,当即收好那狭长铁盒:“多谢君将军。”
君挽风道:“同为大唐,自然应当同仇敌忾,共拒外敌。那么,这最后一事……”
正当二人议事至紧要关头,沉默许久的君笑岚神情微变,突然开口道:“无尘道长,爹,岚儿记起尚有要事,就先行告退了。”言罢还不待二人表态,她低下头来莲步轻移,就这么被众人目送着出了太极殿。这般突兀举止,顿时引得众人面面相觑:“君千金怎么了?”
君笑岚如此行径已是无礼,君挽风却是不以为奇:“小女自小娇蛮任性,多有冒犯之处,还望道长海涵。”
无尘道长何等人物,当即心中已有预感,遂抛却诧异心绪,笑着点头道:“无妨,还请将军继续说吧。”
大殿人群深处,韦紫山望着匆匆离去的君笑岚,眉头随之紧皱起来。
太极殿外。
道宗外门弟子韦紫山匆匆赶了出来,稍稍环视四周,即刻在一方凭栏前发现了那个白衣女子的背影:“君姐姐?”
随着韦紫山轻唤一声,那个白衣女子身躯为之一颤:“你是……韦紫山?”
当白衣女子缓缓转过头来,韦紫山这才发现她的眉眼,已是微微泛红了。
静静听完君笑岚所言,韦紫山长叹一声,道:“是么,朝大哥他果真……我之前也零星听到了一些传闻,但都没有放在心上。如今从你口中说出,看来这事假不了了。”
君笑岚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如水:“逝者已矣,你也是看得开的人,就无需伤心了吧。”
韦紫山闻言即刻收敛哀伤心绪,然后来到她身侧,与她一起凭栏远眺:“姐姐,你这话与其用来安慰我,倒不如多说给自己听听。以我对你的了解,就算对外保持得再如何淡然,你私下里……恐怕也不好过吧?”
君笑岚沉默,轻搭在凭栏上的手指却是逐渐加力,随之划出道道白痕。
这情景教韦紫山瞥见,他轻叹一声,即刻硬起心肠道:“活着的人不可被死人拖累,倘若朝大哥知晓你今日模样,他是断断不会开心的。”
君笑岚道:“我明白。”
又是沉默。
韦紫山只觉气氛沉重,遂转移话题道:“那好吧,方才在大殿之上,君将军所言的第三件事到底是什么?为何他还未开口,你便急匆匆地出来了?”
君笑岚轻笑一声,道:“那第三件事,便是我爹为了安排了一门亲事,不久之后便会举办。他此番造访,便是诚邀无尘道长前去长安赴宴的。”
“什么!”韦紫山惊怒之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沉声道:“君姐姐,你、你到底在想什么?你不会答应了吧?”
君笑岚依旧无言,却是郑重点头。
“你疯了?”韦紫山不觉手上加力,牙关也咬得“格格”作响:“冷静一点!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君笑岚笑道:“我知道,而且我也没有疯,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可惜大哥离家在外历练,不然如果他在家的话,或许能对父亲劝解一二,但是,事情终究目前只能是这样,走一步算一步吧。”
“……明白了,既然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也没有权利多加插手。”韦紫山见她眼神坚毅,并无一丝疯狂意味,只能强忍怒意放开她道:“那么,告诉我吧,对方是谁?”
君笑岚深深呼吸,淡淡道:“燕家长子,燕大同。”
听闻此言,正向这里赶来的黑衣男子顿时止步。他猛然抬头望向那个白衣女子,眼神中尽是诧异意味:“燕大同?”
待韦紫山和君笑岚齐齐回首,黑衣男子早已低下头来,无法瞧见他的神情。君笑岚见有外人造访,遂跟韦紫山告辞,又向那黑衣男子微微施礼,这才匆匆离去了。
在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黑衣男子不觉回望。然而见她足下并无稍停,他无奈只得收回目光:“紫山,君姑娘怎会在此,她方才跟你说了什么?”
如此,他自然不曾发觉,那个白衣女子在踏入太极殿前,是如何对着他深深凝望,以及那如水温柔的目光中,所蕴藏着的一丝疑惑意味。
万里之外,山间白雪飘扬不止。即便江南大地依旧未见春色,长安之外那屹立于天地之间的巍峨高山依旧被风雪覆盖,冰封万里。
崔巍山体之中,某处山洞之内。
数十个黑衣人行迹隐秘地活动此间,他们手持铁镐,不住对着山洞深处开挖,并不时将一些管状物事深埋入岩壁之中。
赫然是根根炸药。
慕容空清点了人数,待确认无误后,又一个手势召来一人低声询问。片刻后,他忽然冷笑道:“原来如此,那帮家伙已经按捺不住启程了么?很好很好,看样子被祭祀神殿横生枝节一事,实在令他们颜面无存,一个个都报仇心切呢。”
就在此时,一个怯生生的稚嫩声音自一旁传来:“可是慕容长老,大唐各势力加在一起,人数可是我们道天教的数十倍有余。这一次的长安之会,我们真的能胜么……?”
慕容空循声望去,但见发问之人乃是道天教新入门的最年幼的弟子,名为庄贡,遂耐下心来解释道:“小庄,你之前一直待在山下,不久前才加入我教,更应谨慎言行。要知道教主大人深谋远虑,岂是大唐那些个贼人们能够匹敌的?何况大战在即,莫要再妄自菲薄扰乱人心,明白了么?”
庄贡毕竟是个小孩子,又是刚刚入教,此刻听到了平日里在自己眼中高高在上,宛如神袛的慕容空说出这样的话,顿时不由地噤若寒蝉,低声维诺道:“明白了……”
慕容空安抚完庄贡,又扫视四周众人。他也明白众人嘴上虽不明言,但心里对于不久之后就要来临的长安青藤擂之会也是没底。一念及此,他又想到在长安的鸟叔,不禁恨得牙关紧咬:“若不是你办事不利,我教在长安的实力又怎会削弱至空前地步,连应付这次青藤擂之会都显得捉襟见肘?
这般低声喃喃,他仰望山洞外那被茫茫风雪所朦胧的苍穹,忽而冷冷一笑,语调中尽是肃杀之意:“不过这一次,纵然人数上占有绝对优势,那些去参加擂台的家伙们也讨不得半点便宜,甚至极有可能全部覆灭!”
“嘿嘿,那些家伙瞠目结舌的表情,真是让人期待啊……”
山风呼啸不止,卷起漫天飞雪舞动。高山间,隐隐可闻悠远兽吼回荡,着实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