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分,外面早已是万籁俱静。
朝夕夕的目光扫过狭小的屋内挤作一团安睡着的众人,不知是何原因自己却是毫无睡意。恍然间,心头似乎有所感应,他放轻脚步缓缓走出草庐。屋外,弦月高悬,夜风习习,阵阵的夜凉侵入皮肤,倒是令他的神志更为清晰。遥望远方一处,他脚步迈开,接着便朝着那个对他有着浅浅感应的地方疾速赶去。
斑驳陆离的树影参杂着皎洁的月光,碎散在广袤树林之中,此刻看来竟有一种异样的美丽感觉。朝夕夕迅捷的身影在光暗交错间疾速行进,也不知过了多久,恍然间树影散去,一座大湖清晰地出现在眼前。湖面之上波光粼粼,一座典雅凉亭伫于湖畔。此刻正有空灵毓秀琴音缓缓流淌,自那座凉亭之中飘散而出,浸润着此中之人的心扉。
“好琴技,蓝蝶姑娘。”朝夕夕神情淡然踱入凉亭之中,在亭中那抚琴之人的对面稳稳坐下,眼眸只是放在她的脸庞之上,似乎想从其中瞧出些许端倪。只是,那个蓝衣女子始终面色漠然若终年不化的极地冰雪。素手弹拨,琴音悠然,不知觉间他的脑海中竟有了一丝困倦意味。朝夕夕猛然惊觉,即刻意识到她的琴音只怕非比寻常,当下提起十分精神保持灵台清明。
蓝蝶抬眼一瞥朝夕夕,见他神色如常丝毫不露疲倦之态,抚琴之手逐渐发力,琴音也随之变得古怪之极。一阵阵杂乱无章的琴音恍若暴雨倾泻,且音调不时拔高,令人闻之心绪烦躁,气息不禁微微紊乱。朝夕夕乍一觉出体内不适便运起静心功诀,口诀默念,心神即刻与那纷杂琴音抗衡起来。不知觉间,二人额上均是隐隐见汗,显然彼此的消耗都非常大,却又都拼着一股韧劲坚持,谁都不肯先行退让。
正当二人都到了强弩之末的境地,蓝蝶手下的琴弦再也经受不住绝强内力催弹蓦地尽数崩断开来,琴音随之顿止。蓝蝶见状不由一怔,随即微微恼怒,伸手抹过琴身,顿时将之震得四分五裂。朝夕夕将她的这般举止看在眼中,笑道:“琴弦虽断,这琴身却依旧属于上品,就这般毁去了未免太过可惜。”
即便明知这女子以琴音引诱自己前来此处定然有所图谋,但是这蓝蝶却是出身于绝色楼,按理说正应该是老鸨派出的暗子,因此,他先前没有半点戒备心理。
冷不防蓝衣女子的冰冷眼眸对上了他的双眼,一阵彻骨寒意涌入脑海,随即两道刃芒一闪而过直直刺向他的双瞳。朝夕夕微微一撇脑袋,那两道刃芒便是堪堪擦过他的脸颊将他的几根发丝割断开,却是刺了个空。
“这是……寒刃瞳?”朝夕夕与蓝衣女子的那双冰霜眼眸对视,脸上丝毫不露胆怯神色,“难怪你的目光充斥着如此骇人的寒意,原来是修习了这般歹毒的瞳术?”蓝蝶冷笑,随即答道:“朝执事,你若要吃惊,此刻未免为时过早了。”
这是她与朝夕夕相处这几日以来首次出声说话,朝夕夕心神微动,问道:“你究竟是谁?”
蓝蝶理也不理,纤细的右手并成手刀装。其上腾起一阵紫红光晕,接着一条剑型物事迅速现出,以她的四根手指为柄凝聚成形。
紫红火光铺面刺来,朝夕夕慌忙提剑格挡。一声闷响,双剑交击,那剑直将二人的脸庞也渲染得一片紫红。朝夕夕怔怔得盯着架住灭魂剑身的紫红之剑,再度看向蓝衣女子的表情,分明变作了震惊情绪:“你居然练成了‘棱兵’之术?”
棱兵一脉,源远流长。其中要义艰难晦涩,能够修成者万中无一。一旦棱兵修成,平时收敛气息可将之隐藏于体内,逢杀敌之际再凭借自身内力凝聚成形。
且棱兵以修习者的念力为源。念力不止,棱兵不亡,其杀伤力道比起世间有形之兵刃又只强不弱,与人相搏可谓优势占尽。
蓝衣女子见朝夕夕居然能够一眼认出其中要害,嘴角不禁泛起一阵冷笑:“不错,此乃棱兵‘嫣刹’。”紫红火焰腾起,一霎间,她便朝朝夕夕连着刺出数十剑,且剑剑出手刁钻毒辣。朝夕夕咬牙狠狠挥动灭魂将她的剑势震开,随即脚下发力身形一晃便遁出了凉亭。
朝夕夕深吸一口气,将心境勉强平复下来,蓦地目光落在凉亭中的蓝衣女子的身上,语调中有着几分隐怒:“嫣刹?难道是棱兵中修习方式最残忍的、号称‘万人亡,嫣刹乃成’的血腥之刃?”蓝蝶闻言也不答话,身形腾起,手中棱兵带着骇人的紫红火焰便朝着朝夕夕攻了过来。
朝夕夕不知道为何蓝蝶会突然出手,仓促之下长剑出鞘,手中灭魂带着一阵绝强力道迅速破开一道月牙形的剑气。狂风大作,气浪滚滚,那道碧色剑气迎天而上,朝着蓝蝶疾速劈砍了过去。其势之大,直欲将对方的术法斩为两半。
见灭魂上的剑芒,蓝蝶显然为之震惊,这一剑的威力却是大得远远超乎预料。正当她打定主意准备避开这一击时,朝夕夕蓦地劲喝一声,手中灭魂霎时间连续刺出炫目的剑影,朝着半空中的她笼罩过去,直接将其退路一并封死:“往哪里跑?”
朝夕夕这一出手,蓝蝶不禁再度惊讶:“这灭魂怎的到了他的手中威力竟如此可怖?”此念头才起,长剑的巨大剑气便已然及身。
蓝蝶不得已将嫣刹横拦身前,恐怖的冲击力道自剑身上传来,她只觉得一阵充斥着破坏力道的天地元气狂涌入身体,五脏六腑瞬间便有了不同程度的损伤。紧接着破魂斩的后劲传来,她拼尽全力竟无法抗衡,顿时为之震飞数丈之远才勉力站稳脚跟。
蓝蝶伸手拭去嘴角血痕,此刻她的气息微微紊乱,接下那一剑的手臂整个都麻木。朝夕夕只凭一眼瞧出她的境况不佳,转眼就却看到这女子眼中的一丝犹豫,于是,他的心头的怒意又无法控制地迅速冰释。
视线之中,那个蓝衣女子的眼神并未因为处于劣势而散乱,有着的只是属于自己的顽固与坚持。他长叹一声,心肠不由自主地软下,缓缓收了架势摆摆手,显然不想再与她争斗:“你究竟是什么人?”
话音方落,他的视线忽然便是一阵模糊,随即明白自己定然是不知何时着了蓝蝶的术法了。然而直到晕厥前,他也没有搞清楚自己究竟何时被她钻了空子。
他的脑中闪过“糟糕”两字,视线变黑,身体迅速软倒在了地上。
对手既然已经倒下,蓝蝶眼眸中的杀伐之意也随之消散,最终变得古井无波。她盈盈行至朝夕夕身侧,视线打量起他清瘦的脸庞,良久也只是呆呆伫立不见动作,似乎正在出神地思索着什么。
忽的,斜下里一道金芒亮起,蓝蝶惊讶之际反应也是极快,手中嫣刹迅速探出,将那柄金色的砍向朝夕夕的长刀堪堪挡下。饶是如此,刀上的劲风依旧将他的长发吹拂得猎猎飞扬,这一斩力道之大可见一斑。
“祭祀大人,青藤擂开启在即,这朝夕夕正是重要的一枚棋子,你莫非想要横生枝节?”蓝蝶冷冷一瞥身侧那个不知何时现身而出的褐发墨袍男子,脸上神情冷若冰霜。
颜回定早已习惯她的冷漠态度,所以即便生性高傲如他,此刻心头也不会有半分怒气:“你应该知道,当初将你放到绝色楼卧底的目的便是为了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为我蛮荒国大业效力。如果让这小子到了长安,怕是会产生不少变数。看你这么维护他,该不会是……”
寒芒暴起,蓝蝶的眼眸中飞速投射出两道刃芒刺向颜回定,逼得他不得不将未说完的话吞回肚子横刀格挡。但闻一声鸣响,明亮的刃芒撞碎在麟翼的坚固刀身之上,颜回定的眉头随之微微一皱,显然硬接下寒刃瞳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他目光转向蓝蝶,只见得她伸手将朝夕夕拉起架在身侧,连瞧也不瞧自己一眼:“颜回定,别人也许会敬畏你祭祀大人的身份,可我蓝蝶不会惧你半分。你该清楚我的身份,若再胡言乱语,小心我取你狗命!”言罢转身离去。
颜回定目送着她与朝夕夕逐渐远去在视线之中,良久,他那妖异的眼眸闪过狡黠之意,随即低笑一身,身影迅速消逝在湖畔。
待朝夕夕恢复意识,入眼之处,竟是一片茫茫黑暗。
他不动声色地左右观望情势,之前他只记得自己着了蓝蝶的道,想必此刻她应该还在身侧看守。果然,在不远处的地方,他凭借着一丝淡淡毫光隐隐瞧出了一个女子的身形轮廓。也就在此时,那女子仿佛觉察到了什么,淡淡出声道:“你醒了?”